于路边卖风景树的人,没有选择那青翠欲滴的非洲茉莉,也没有选择那明媚艳丽的比利时杜鹃,我却端了一盆毫不起眼,又廉价的栀子树,轻轻放置自家的阳台。
栀子树在我的家乡随处可见。我老家的屋边也曾有过一棵,葱绿的,蓬勃的,占据着院子的一大片角落。每逢五月,那浅绿粉白的花,淡雅素洁,如雪盛开。她那芬芳袭人的馨香,沁人心脾,清幽四溢。只是后来老屋重建,再也没有那些曾经令人回味无穷的栀子花香了。
是的,就是这些质朴纯洁的,有着独有芳香的栀子花,满载着我少年维特般的记忆。每每栀子花开的季节,一位有着娇嫩粉红笑脸的少女,微微闭眼,于鼻尖轻嗅栀子花香那全然陶醉的模样,淡淡的在我心里如炊烟般袅袅升起。
那年我才十五岁,梦一般的年纪,在家乡的中学读着初二年级。这之前,对于异性好感的萌动,仿佛是一张纯白的纸,没有任何的痕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初二上学期,一个插班女生的到来,彻底让我尝试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也让我饱受了那份至真至美的单相思。以至于毕业后的几年仍念念不忘,时常悄悄一人于被窝中流泪。
我不知道她那时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吸引了我。她的热情活泼,天真浪漫,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圣洁,一尘不染,了无褶痕,仿佛天山的雪莲,又如同晴空的皎月。总之,她有着太多的优点,美丽,智慧,善良,是一切美好的象征。那时我的个子矮小,又斯文内向,她总是大姐姐般地逗着我开心,冷不防伸舌头扮鬼脸,摸摸我的头发。而且,我们一个组,她是组长,见我个矮体瘦,经常帮我扫地抹窗。我时常地把似懂非懂的作业题求教于她。每当此时,她俨然装出年尊的模样让我喊她姐,我也就嗫嘘着红脸低眉喊了。她哈哈地乐着,仿佛拣到天大的便宜似的。其实,我哪里有太多的难题呢,只是想借机会,能与她在一起多呆一会,便心满意足了。
于是我总是想找些东西来表白,表明我喜欢她。可是我那柔弱又胆怯的心啊,无从会意,更羞表达。五月到了,我忽然发现,她总是在桌面前放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并时不时美美地嗅着。彼时,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激动,我家中的栀子树上,不也是盛开着数不清的这样的栀子花吗。
我兴奋得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学校,在她的课桌前,小心地放了一玻璃瓶栀子花。
她快乐地摸着我的头发谢着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她开心的玩具一般,感到无比的幸福,无比的舒畅。也就是那一刻,我抬起头来,真切地看见了一位娇嫩粉红笑脸的少女,微微闭眼,于鼻尖轻嗅栀子花香,那全然陶醉的模样,浓浓的在我心里如篝火般腾腾燃起。
有的时候,在人的一生中,就是这样,那令人心动的一刹那,仿佛是一道闪电,一记虹桥,深深地烙在我们记忆中最珍贵的那张底片上,永远地清晰,永远地留香。而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拥挤中在喧嚣中在忙碌中,无视着无数次地擦肩而过。你不会在意我,我也不会在意你。
于是我有了黯然神伤,有了蓦然呆滞。在身边,在梦中,都有她婀娜的身影,有她甜美的笑容。我甚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悄悄地远远地跟着她,直到她那穿着火红衣服的背影,款款消逝在山的尽头,浮离了我依依的视线。
后来,我们都毕业了。她考上了本地的一所高中,而我,却选择了复读。在那样信息全无的年代,太多的我们,都这样被动地无奈地失去了彼此的联系。我没有去找她。她更不会来找我。一直到现在,彼此杳无音讯,竟然快三十年。我早为人父,她亦早为人母。是的,找她诉说些什么呢?那些纯朴幼稚的喜欢,那些真挚可笑的暗恋?可能又不止是这些。直到渐渐地长大,慢慢地体会着才明白,那是对那无瑕的青春期的怀念,是对那难忘岁月的眷恋,亦是对自己最初情感的难舍。
所有的这些,如同这即将盛开的栀子花。现在,我轻轻地把它放置在阳台前。让今生某一角落的祝福,某一时刻的企盼,不存一刻虚伪,不容一丝杂念,去静静等待那一缕缕沁人的幽香,淡淡回味那一段已古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