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八楼,没有电梯,每天徒步上楼。不知道哪个住户家的女孩子看上了我,对我的爱意浓烈到在每一层都写下“叶信我爱你,请和我交往”的语句,一直写到我家门口安全门旁的墙壁上。我现在早都不在那里住,时不时还会想念家里的小床和床头摆放的卡布达巨人、玩具熊和各种赛车模型。有次我回去,想看看在墙壁上那个少女为我留下的语句,结果发现整个楼层都被粉刷成了白色。粉笔写下的字迹不见了,粉尘呛得我发晕,我大步流星逃得一命,只能直奔另一个回忆之地—四合院中的小花园。到达后我才发现,小时候那个孩子们晚上用来捉迷藏的“秘密花园”已经完全变样了,除了花园中心的一棵参天大树还静静站在那里,其余树木全部被砍得一干二净。花园不再是人心中的保护罩,我不知道夜晚人们该去哪里寻找庇护和埋藏自己的秘密。看着那棵高大的树,我觉得它光秃秃的,像个被扒了衣服的处女。
后来,我找到了那个在墙上写留言的女孩,我们在那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牵手玩耍,梦想长大。
“喂,玲悦,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玲悦,便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我知道玲悦喜欢我,可我喜欢的却是雅兰。雅兰是班上的班花,受多数男生暗恋,是用不着公开的秘密。当我有一次在讲台上和她一起表演节目后,我突然情欲大发,于是单膝跪地,从腰间拔出藏着的一束玫瑰花,模仿绅士的语气对她说道:“雅兰,请接受我的定情信物。我爱你,你愿意爱我吗?”
“哇嗷嗷嗷!!!欧呦呦~~~”
讲台下响起了足以轰动整座楼的疯狂吼叫,那种光景直到今天回想起来都叫我感到恶心。那些平时被教育得举止相当得体且害羞的男生们像发情的牛马一样伸出前蹄疯狂啼叫,他们的声音压在我的胸口,闷堵着我,极不畅快。
不过,雅兰的反应却更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小姑娘会被这种事羞得满脸通红(至少这样拒绝了我,也让我有一种满足惬意之感),但她只是居高临下用漠然的双眼望着我,我望着那双眼睛张大嘴不知所措。她就那样盯了我好久,然后将散开的头发精致地扎在脑后,一声不响地回到座位坐下。
好可怕的女人,我当时那样想。
等到了六年级,我爱上了另一个小学的姑娘雯子,也许是雅兰冷落我的补偿,雯子也喜欢我,双方很快便在一起。我们一直相恋到小学毕业,而在此期间,一直像黏虫一样紧紧跟着我的玲悦突然像人间蒸发一般不再在我的视野中出现。因为有雯子的陪伴,我倒没怎么在意。
但事情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等我再想起玲悦时,已经人去楼空。我无法再像从前一样随意跑到玲悦家里,拉着她的手一路从四楼疯跑下来,一直玩到天黑。
玲悦去了澳洲。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被雅兰那样对待时,玲悦曾恨地咬紧牙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想“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你来追求我的话,我肯定毫不犹豫答应你啊!”是啊,我也感到疑惑,为什么我当时不去追求玲悦呢?
我记得双方父母曾认真地商谈有关将我们一起送出国的事宜,我在她家中抱着她美美地伤感了一次。那一夜,我们什么话都说了。她的父母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出去,相互有个照应。
“我们一起离开,别回来了。”玲悦这样对我说。
没有错,在不愉快、被老师和同学欺辱的校园生活上,玲悦与我的遭遇完全一致,可是当时我并没有那种毅然决然携手踏上“不归路”的心态,甚至对忧伤与惨境有种游戏般的态度。(这又不是一起自杀殉情,或许不用那么紧张吧。)于是我居然意外地没有去拍护照照片。玲悦的父母在候机大厅领着可爱又执着的玲悦一直等待飞机起飞前最后一刻,然后轻轻说道:“走吧,他是不会来了。”玲悦想了一会儿便跟父母进去了,头一次那样听话。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态,估计是恨透我了吧。她这一走就很少再回来,在澳洲与我没有任何联系,完全过上了另一种生活。我们就这样彼此分开野蛮生长,直到后来由于父母之间的关系,听说我也去了别的国家留学,在某一次回国的假期,我终于碰到回国看望父母的玲悦,只感到陌生——小姑娘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一头红色烫过的头发,将烟夹在指间,圪然一副深谙世故的样子。她倒是完全没有向我提起当时我弃信约定的事情,我俩只是互相看着彼此,默默地在茶馆喝茶。
(嘿!你别那样盯着我看,我可是在竭力避免自己戳中我们曾经的情感纽带啊。)
望着杯子中晃动的茶水,我感到一阵凄凉。我不是那种做了错事还能若无其事向对方道歉的人,更何况,当时的我,真的是想好好去爱雯子的。也许事情是被迫到此结束的,小时候青梅竹马的记忆,那种牵着手、相许今生的热枕与勇气,终于像流水一般遗憾结束。我对玲悦和自己的遭遇瞬间涌起烈火灼烧般的痛苦与不安,但很快便又接受了这一切。因为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无所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无所谓,对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介意的心态,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玲悦解脱了,而我陷入无尽挣扎。
这是我开始全面沦陷的纽带之一。
你看,才写到这里,我的忧伤和痛苦就再次发作了!人真的不能剖析自己!!!但是,我必须要这样做。因为我好奇,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J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