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的地平线和草原
车急驶着,没有行人,也极少有车擦肩而过,路两侧的老树,和树后面大片大片的玉米地,一路匆匆向后退去。当年地理老师说,中国东北的黑钙土是适合种粮食的,是全中国土壤最肥沃的地方。我在火车上见过两个白皮肤的外国情侣,对我已经见怪不怪的玉米地表示强烈的震撼,我想这大概与我启程去乌拉盖有同样的理由,世界上既然有那些存在的风景与文明,就有那些好奇的眼睛。而玉米地,其实是我在家乡,唯一能看到地平线的地方。
外面是30度的燥热,车上都不说话,空调散发出阴凉潮湿的气味,路很平坦,我慢慢睡了过去。
说人生如路,难得的不过是沿途风景,而在未来四天四夜的行程里,我要说的都是沿途。我抱着对草原最原始的幻想在去乌拉盖的路上,烈日当空,我希望看见放眼望去的绿和悠然自得的羊群,策马扬鞭的汉子和歌声绵延的姑娘。相比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游牧民族的文明这新鲜炽烈的存在,让我情不自禁的去顶礼膜拜。我想起狼图腾描述的围猎捕狼,染红的初冬白雪都像火焰般在燃烧,毕利格老人抬头仰望腾格里,目光如画一般宁静纯洁。
太阳更斜了,我从一阵颠簸中醒来,耳膜有轻微的鼓胀的感觉,海拔800米,内蒙古高原。
是草原!在两个缓坡的中间,一条细细的公路,车子开出去,两侧都是草原,没有羊群也没有蒙古包,只有无尽的草延伸到地平线,天连着地,地连着天,140迈的车速仿佛贴着地面在飞行。音乐放着许巍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一颗心了无牵挂……
是草原。
游牧文明生生不息的地方。
牵马的姑娘
在短暂的停车休息中,两个蒙古小伙子邀请我们去骑马。在山坡后面一个小小的蒙古包里,钻出来一个蒙古姑娘。
我脑海里浮现出嘎斯迈的形象,有徒手与狼作战的勇敢,有史前原始女人那种野蛮,英武和迷人。
我不由得看呆了。
她楞了一下,走过来牵我的马,姑娘大概有十五岁的样子,皮肤晒的发红发黑,眼睛上挑,看马的时候有种凛冽的英气。我把镜头对准她,她慌忙用手捂脸,咧开嘴笑了。
很美,那是一种最质朴而生动的美,鲜明,纯洁,像草原的太阳一样明朗。我似乎能想象到她骑马的样子,一身英气,挥绳扬鞭,那场景一定惊艳迷人。
我坐在马背上俯视这个草原姑娘,她的气质与天地骏马浑然天成,而我这个突兀的外来人,是马背上多么不和谐的存在,我赶紧从马背上跳下来,竟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她回头看我,指着不远处的一匹小马驹,说不流利的普通话:
这个,是那个马的妈妈。
我说谢谢你,她牵着马走远了。
野狼谷没有狼的眼睛
第一次听到野狼谷这个地方,那书里描述的神经一般的蒙古草原狼的形象呼啸而出,马背上的民族从古至今崇拜而信奉的狼图腾,从最原始的野性深处发出扣问,当年十几万蒙古骑兵能够横扫欧亚大陆。游牧文明,狼图腾,这就是我来乌拉盖最想触碰的地方。
而当我看到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参观的狼时,内心深处溢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悲伤,不是失望,是悲伤。
没有野性,没有杀气,没有狼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一群狗,只剩下不摇尾巴来保留作为狼的最后一点尊严。
可骄傲的狼,它宁可忍受与死亡绞索搏斗的疼痛,也绝不肯像狗那样被牵着走。草原上本该没有一条狼会越过这道界限像人投降,拒绝服从,是狼性里最骄傲固执的存在。
笼子里的狼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晚,看到我手里并没有拎着准备投食的活鸡,懒洋洋的一个转身,钻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词
自掘坟墓
我不知道是该说给狼还是人。
草原的土地荒漠化已经很严重了,八月份的草原,草是黄绿色的,矮小、稀少而干枯,偶尔露出成块的盐碱地寸草不生。成群的牛羊不用风吹草低才能看见,草场被铁丝拦的一块一块,插着小旗似乎在标明自己的所属地。
狼图腾的结尾,陈阵问:你打老鹰做什么。
少年说:玩呗。
我想这样的草原,即使还有鹰,也不会再有狼了。
夜晚的草原被一种强烈的黑暗笼罩着,西方的天边有淡淡的日落光,远山就深深浅浅的嵌在白光里,向后倒退。远光车灯气势磅礴的照射出去,然后迅速溶解在黑暗里,变的微不足道,距离最近的城市还有两百公里,我开始犯困,昏昏沉沉。
突然,在车灯所及的边缘,我看见一双萤绿的眼睛!
那是狼的眼睛!是狼!蒙古草原狼!在一百迈车速的车前,像个王者一般悠闲的横穿过公路。我困意全无,那双眼睛就印在玻璃上,那一瞬间我感觉它就在盯着我,就像盯着自己的猎物,我的心里还是见到狼的激动,后背却是被一阵冷汗浸湿,手里紧握的相机,忘了举起来。
许久过去了,我回头看后面的公路,一片漆黑,早已没有了狼的影子。
哈拉盖图和老板娘
草原地广人稀,车开起来有种贴着地面飞行的感觉,在地平线的尽头,我看到一个城市的轮廓,几个伫立的烟囱,几座高低起伏的楼房,远远的像在雾里,像在天边。
“那是海市蜃楼吗?”
“那是哈拉盖图。”
店门口挂着几件红色的蒙古族女装,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老板半眯着眼睛,慵懒的靠在长椅上,老板娘一掀帘子从屋里钻出来。
“唉,来点啥嘞!”
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目光里是急切和渴望。
“牛肉干都是今天上午烤的,奶片都是自己做的,来尝尝!”
老板娘抓了一小把奶片塞给我,又去找剪子剪牛肉干。
小镇子不大,四周都是草原,有种平地而起的感觉,晚上六点多的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买了一斤奶片,老板娘喜笑颜开的给我包装。
“我家能送快递的,你要是吃没了我还能给你邮,这东西放个一年半载都没事……”
我盯着冰箱里奶油一样的东西。
“那是乌日莫,这是奶爵口”
“什么?”
“奶—爵—口,拌这个吃。”
老板娘顺手扔过来一小袋炒的不知道什么米。
“可香了,来一个尝尝。”
我摇摇头,走出去,街上没有行人,我摸出一个奶片,很浓郁的奶香,甜的有点咸。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