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早起的鸟鸣唤醒我,唤醒了整个世界。雨的协奏,徐疾有致地敲打着从梦中苏醒的每一个神经。拉开窗帘,与静默的雨中黎明相遇,目送一只穿檐而过的小鸟飞向远方,欣赏潮润的青石板在空寂中独自狂欢……我庆幸,在这样一个时刻,醒来!
立夏时节,细雨绵长,出游无意,只愿独享。昨日散步得遇路牌,“三余”之名让我驻足。其名源自史学家鱼豢所著《魏略•儒宗传•董遇》中记载的董遇教学之人读书之事:从董遇学习之人,董遇不教,只言从学者“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从学者云“苦渴无日”,董遇曰“当以‘三余’”,或曰“‘三余’何意?”遇曰“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想来,曾喧闹繁华的会所之地,今改良为公益简静的读书之处,从“三余”之名便可见主创者倡“时时处处读书”之良苦用心。恰阴雨之际,时间宽裕,金陵的这个雨天,交付给琵琶湖的“三余书社”,甚好!
雨中的淋漓之苦化作书社内隔窗听雨之趣,确也是极好的际遇。对雨的喜好,自孩提始,常觉雨有神奇伟力,只一瞬间让整个世界停止喧闹,后来多是因为大西北少雨,更觉雨之稀奇,似乎春雨、夏雨、秋雨都成了最深切的盼望,只能流连于文学作品中寻觅雨的印记,“望湖楼下水如天”的视通万里,“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秀美绮丽,“梧桐更兼细雨”的愁肠百转,各种体悟总在某一时刻心有戚戚……雨在诗人笔端行走出万种风情。“深感这个世界暴戾太多”的琦君在散文《下雨天,真好》中用最温婉的笔触讲述母亲的慈眉善目,阿荣伯的宽容美好,父亲廊下听雨吟诗的悠然……一切在雨天静谧祥和,雨丝牵扯着淡淡的怀念、浓浓的乡愁、轻轻的牵挂,还有欲说还休的情愫。雨在静默中成就着诗情,编织着记忆的底色。
我打江南走过,来的偶然,去也必然。在此处,短暂停留,定格属于自己喜欢的小时光。雨天品茶,冲淡而幽远,少有咖啡的浓醇,又较白水多了几分清香;雨天读散文,少有史书之晦涩 ,又较小说多了几分雅致。一杯明前西湖龙井,一本林清玄的《紫色菩提》,一册随行笔记,一间书社,就这样收藏了一天清欢时光。“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在数度贬谪中了悟“雪沫乳花浮午盏,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其“味”非满汉全席的味蕾之乐,非市井繁华的声色之乐,非升迁荣禄的得意之乐 ;是细雨斜风的晓寒之乐,是淡烟疏柳的自然之乐,是对平静疏淡生活的挚爱之乐。这份清淡之欢,伴子瞻远行千万里,载歌载舞:在徐州与民共抗洪涛,在杭州率百姓筑堤防洪,在澹州将先进的耕作技术与文化传播给黎族同胞,在岭南“日啖荔枝三百颗”……其有味生活皆着烟火色,皆得生之机趣,皆因心之所向而乐亦无穷,其清欢之境界可窥一斑。
宋代李淑《邯郸书目》言读书之味有三,“读经味之如稻粱、读史味之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时之“三余” ,书之“三味”,道尽读书要旨,说破读书人之清欢光阴,人生千帆际遇皆在开卷之时,人世千般滋味皆在品读之间,凝乎其神,会于其心,沉浸其中,掩卷沉思,透脱之时便是人间最好的时光,了悟:“书山有路勤为径”,其“勤”非悬梁刺股之苦,而在“三余”之乐。
“文如流水,语似冬阳”,今日再品清玄先生散文,更觉星云大师之赞中正恳挚,游走在行云流水的文字里,仿佛随先生在佛寺修行:蹬六洞僧鞋,听晨昏大钟,木鱼声声入耳,诵经句句箴言……在清欢时光里磨洗一颗澄明之心,窥见光明灿烂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