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仟樱雪
薄凉九月,天阶夜色早已如水凉,月如钩。
他,长身如玉,白衣胜雪,临风而立,捧一把泛着星星眼的荞麦花,说:
“仲夏夜梦长,晚雪寄真心,最美的荞麦花,给最好的你,只许你,一个我们的家!”
单膝下跪,丹凤眉眼,炯炯有神。
“好!你若倾心,我必真情,相守白头”
香樟树下,我一袭白裙,三千发丝,随风纠缠得泪眼模糊,接过他手里,散发着淡淡清香,白似雪的荞麦花,轻嗅一下,满满都是温情,不禁抱紧了眼前送我这世间最珍贵花儿的人。
因为,我又可以“偷”,一枕荞麦花香,此生安稳入眠。
留着眼泪、哭着笑,一梦惊醒,嘴角的笑意未减半分,脸上却早已泪肆横流。窗外新月如钩,南方潮湿闷热的天气,依旧氤氲着一室的水汽,长发下的荞麦枕头,却冰凉如水,沁心透肤,安神稳意,我不禁深深抱紧这仅剩的、来自家的温情的枕头。
娘亲,你最倔强、一向自傲不低头的丫头,梦到那个人,送我,你爱极了的荞花了。
01
荞麦花,花语:令人怀念的往事。
碧空如洗的夏末秋初,流云拂过黛瓦青砖、清风抚过村头那棵,包裹着低矮土地庙舍的杨树,吻过满眼四溢的荞麦花;漫过丘陵、坡梁、山川,连畦的花海荡漾似白雪。
娘亲,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纤细却布满老茧的双手,一把把捋着提前收割的荞麦捆子,时不时抬头看下,门前那蔓延无际的花海随风起浪,仿佛在理那一缕缕温情的往夕,我和弟弟,总能看见娘亲嘴角难抑的笑。
“妈,姐摘的花儿,说送你的”
黑黄的脸上泛着坏坏的痞笑,拿着他刚刚跳进地里,扯的一把荞麦花递给娘亲,
“没有!我才不会这么幼稚,欠揍”
自幼要强,寡言的我,无力为自己辩驳,只能嗔怒,脸似火烧,窘迫的不知所措,两根麻花辫上绑着的季末栀子,白中泛黄,就像娘亲说到的一段段晕黄的往事。
夜月如钩,荞麦似雪,大槐树下,一群孩童依偎在小板凳上,娘亲抚着一把半干的荞麦花,讲述着我记忆中永远鲜明如刻印般的那个时代的往事。
那个年代,时髦的踩脚裤、白香的雪花膏、四方口袋的工装外套、午夜场的黑白电影无不是每个花季少女追捧的潮流。
少女时期的娘亲,是个自主裁剪衣服的裁缝,每天穿着亲自设计裁剪的新样式,花枝招展,活力多彩,无处不在的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浪漫因子。
唯独爱那一束束星星眼一样的白花,因为她最爱的电影里,这似雪一样的花让无数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这花,她笃定,就是荞麦花,只要那人穿着工装,拿着雪白荞花送她,她便,以身相许,洒脱肆意。
那时,相亲、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和儿时的娃娃亲便定终生的年代,娘亲,算是走在时代前沿,一心追寻着梦里的似雪荞花。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娘亲遇到了,穿着工装,蹲在村头的父亲。
我的父亲只是个未出师的小木匠,那时候,叔伯姑姑们都未成婚,人口众多,家里穷的叮当响,半锅糙米半锅红薯度日。
每次,娘亲经过村头的土地庙社的时候,父亲就会去跟好友借一身海军蓝的工装,匆匆穿上之后,很正经的蹲在村头的石墩子上面等着,
“永远都是那一套蓝衣服,连自己扣错扣眼都不知道,每次看他那憨样,我就感觉很安心。”
一见倾心,日久生情。
家乡传说,在凌晨未起露水的时候,采摘一把荞花送给意中人,会带来好姻缘。
父亲准备了无数个日夜,兴奋的等待着黑夜的来临,采摘了一把代表恋人的荞麦花,只为许娘亲一个家。
姻缘天定,纵使外公外婆反对,母亲也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嫁给父亲,
“我的终身,我做主,不后悔!”
那一年,外公气的跟娘亲断绝关系,以致父亲去娶亲都是闭门不出,我也才知道,家里的一砖一瓦,一墙一壁,一床一椅,都是娘亲和父亲努力得来的,
“他说,给不了你富太太的生活,但我可以用我的手,给你打出一个实在的家,如这荞麦花一样,历经风霜终成花海”
于是,娘亲,自办自嫁,嫁衣自裁自缝,三大件,样样不少的风光出嫁,外公,分文未给。
娘亲说:荞麦花,承载了一生难忘的浪漫和疯狂,我爱极了这花。
娘亲的爱情,是一个充满荞香的童话。
为爱疯狂,不顾一切的浪漫,不枉青春一场,试问谁能如此洒脱?
02
一人活成两个人,柴米油盐都是诗,没有熬不过的艰难困苦,唯你,坚韧如初。
童年的记忆,回想起来,唇齿间流转的都是荞麦香。
而我的娘亲,依旧果敢飒爽。
父亲出外务工,她一人在家务农,里外帮衬,也不失一种甜蜜。
农村的夏末,仿佛永远聒噪着蝉鸣,燥热难耐,都说儿肖母,女似父,我自小寡言少语,性格倔强,弟弟则话多机灵,多动捣蛋。
无论酷暑天,跟娘亲在地里插补荞麦苗,还是压车捆麦,弟弟总是唉声叹气,惊呼炸巴,
“晒死我了,我的脸都红了,不干了不干了,这些苗都这么大,为什么要补啊?补了又不开花!哎呀!”
拿着小锄头的他,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而我埋头苦干,看着不到尽头的地,默默熬着,总会到头的,而娘亲,带着草帽,佝偻着腰,黑黄的脸在毒日头低下格外显眼,
“等花开就会有好收成的。”
“哎哎,我的耳朵,痛啊,姐,又拧我耳朵!”
“又不好好干活,我给你拧到十频道!”
田间地头,我偷偷捉弄着弟弟,娘亲,黑里透红的脸颊,漾起一抹干涩的笑,在日光下显得光辉无比。
农家少闲月,秋日秋收忙,父亲务工的日子,割、捆、压、磨,一道道农忙工序,到最后的鼓囊囊的荞麦粉袋子堆满谷仓,于娘亲而言,都是最好的馈赠。
娘亲,会变着法儿,做无数童年独有的味道,从不说她的难处。
自家种的荞麦粉,佐以井水和成面团,娘亲手擀的荷叶面皮,一刀刀切成菱形条,灵巧的打个结,热好一锅滚烫的油,一根根荷叶结下锅,刺啦刺啦----,叶叶黄嫩的酥炸荷叶在油中翻滚成花,而我和弟弟,总是眼巴巴儿冒着热汗候着。一个个金黄的荞麦荷叶,晾在竹笊篱中,香喷诱人,无不是和小伙伴分享的必备佳品。
而我最难忘的是炸栀子花,家家户户庭院栀子开,个个丫头辫子上馨香满发,夏日清晨,娘亲总会在未起露时,采摘一篓子的刚开栀子花,清洗干净后开始搅荞麦面团糊糊。
清凉井水和荞麦面糊糊,缓缓倒入半成的面糊,边倒边搅动,搅动方向要与倒入糊糊的方向相一致,才能保证不成面团。成形的糊糊,便宛如丝滑缎质,,一朵朵栀子花没入糊糊,迅速夹起来,放入热油沸腾的锅内,泛黄栀子,似打翻的香囊,花香满锅,待花开金黄,捞起晾干,零食伴侣,是每个母亲为远行游子必做的佳品。
简单,独特的吃法,吃出家乡独有的味儿,唇思齿恋,游子透骨难忘的味道。
没有2毛一根的冰棍、大白兔奶糖,却有香酥的荞麦荷叶、炸栀子花,荞麦粑粑、烙饼、小馒头等等,满足了我们对零食的最初希冀。
殊不知,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农家缺少食材,才独有的味道,更是每一个母亲特有的带着荞麦香的爱。
娘亲说:柴米油盐的日子,灵巧生花的活法,苦日子也会开出花来。
03
人,就像一株株独立的荞麦,总是孤独生长,但却汇集成海。
自小,不爱低头、不服输,固执倔强成长到亭亭玉立的便是我,从未外漏言辞表达过对于母亲的爱。
无论是因为一本最爱的《红楼梦》,不顾风雨,撑一柄雨伞,走过十几里田间小路,只去镇上看一看,一个惊雷,吓得想哭不敢哭,站立不动,也不敢动,却在一回眸间,见到娘亲不远不近,穿着破旧的雨衣一路跟着年幼的我,那沁入衣衫的雨水我分明看在眼里,也印在心里了,远远冲过来抱着我,我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心里莫名的温暖起来,娘亲却泪如雨下,
“丫头,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拗?”
一声哽咽,我此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大学入学离家,娘亲,准备了足足一个月,临行,塞给我一纸盒子,炸的馨香满鼻的炸栀子花和荷叶,以及一个精致的书包,沉甸甸的,抖一抖
沙沙沙----作响
“妈,一个月前就暴晒,去壳的荞麦,熬夜挑选最结实又舒服的布料,给你缝补的荞麦枕头还可以当书包的,据说能安神,倍儿香,我跟你说,里面还有一个朱砂荷包.......”
弟弟依旧珠连炮般絮絮叨叨着,而娘亲厚黑的眼圈中无不是关切,我分明看在眼里,
“废话真多,姐姐我很坚强的,这些东西用不着的”
“丫头,离家千里,这条路迟早要一个人走,像荞麦一样努力成长吧,妈,只愿你安好眠”
作势又去拧,高我一头的弟弟的耳朵,却硬生生够不到。娘亲又是一个苦涩的笑,明明很不舍,明明很想哭,我却硬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只希望他们放心。
转身那一刻,我不禁紧紧抱紧了怀中的荞麦枕头,泪如雨下。
荞麦枕头,深沉沁心凉,缎质枕面,右下角绣了一围荞麦花簇,精细雅致,伴 我夜夜入眠,也许在离家千里的燥热南方,我才能偷偷的,淋漓尽致的展现我满溢的爱意。
偷,一枕荞香入眠,入眠思娘亲。
“妈,我,谈朋友了”
“好,等他捧一束荞麦花,许你一个家,便应了吧,丫头”
“好”
一通电话完后的晚上,我反复思量着,娘亲的爱情,平淡却充满智慧的生活,
娘亲,爱荞花,因为荞麦,历经风霜雨雪,秉性耿耿,依旧独立坚强的成长,且聚花成海,父亲亦懂;
娘亲,爱荞花,因为花开成果,其貌不扬,却易处颇多,在最艰难的岁月里,用荞麦最简单的变化,做出了我此生难忘的美味;
娘亲,爱荞花,因为她的丫头,跟她一样倔强独立的聘婷初成,要独立面对风雨;
恍惚入梦。
薄凉九月,天阶夜色早已如水凉,月如钩。
他,长身如玉,白衣胜雪,临风而立,捧一把泛着星星眼的荞麦花,说:
“仲夏夜梦长,晚雪寄真心,最美的荞麦花,给最好的你,只许你一个我们的家!”
单膝下跪,丹凤眉眼,炯炯有神。
“好!你若倾心,我必真情,相守白头”
香樟树下,我一袭白裙,三千发丝,随风纠缠得泪眼模糊,接过他手里,散发着淡淡清香,白似雪的荞麦花,轻嗅一下,满满都是温情,不禁抱紧了眼前送我这世间最珍贵花儿的人。
我又可以“偷”,一枕荞麦花香,安稳入眠。
倔强如我,秉性似母,偷,一枕荞香如梦思娘亲,却傲娇不想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