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远比大家想象得要简单得多,倒是不知是我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庄晏根本就舍不下陆千妍,总之,他在我这里又呆了一周之后,就决定离开了,说是先回老家看看父母,再去看看岳父岳母,然后就回美国。临走时,他对我说,“玉姐,以后我就把你当我亲姐待了,等我和妍妍的学业都结束以后,我会考虑回国效力,就来这座城市定居,这样的话,以后我就能常常见到你了,也能帮到你。”
我微笑说,“只要你们小两口同心,都没关系。以后发达了,请我去美国玩。”
半个月以后,庄晏回去了美国,又半个月以后,陆天忱回到我身边。
这次,他没有坐火车来,而是公司的一位司机专程开车来送他。事先他也没有通知我。那天,我刚同方梓言与各组组长开完例会,到一楼男装区检察情况时,在商场门口处见到了他。
我们互相对望着,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惊讶。我惊讶的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惊讶的是我的变化。在庄晏走了以后,我突发奇想,把我的长头发剪掉了,剪成了一个齐耳的短发型,这与我做郁蓝时的发型大有不同,那时我的气质是冷酷的,洒脱的,而此时的我要的是精明干练。剪了头发以后,我又特意买了两套深色系的西装套裙,就连口红和香水也换了新的颜色和品种。
方梓言第一次见到我的新形象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说,“玉姐,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微笑,“我做从前的冉红玉做够了,我就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我可以成功,那么请祝贺我。”
陆天忱抱了手看着我,目光由惊讶慢慢转成了温情,然后他向我点点头,笑了一下就转身出去。我连忙跟了出去,以为他有话要对我讲。可陆天忱并没有停步,而是向我家的方向慢慢踱去。我小跑了跟了上去,跑到他前面,然后转过脸来,“天忱?你怎么神神秘秘的?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去接你。”
他微笑,“是司机送我来的,我走时带走了你的一把钥匙,所以就自己进了屋。我甚至偷吃了你冰箱里的一袋速冻水饺。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你工作。就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而已,我们大红很有些脱胎换骨了?”
“那你现在……?”我还是有些奇怪地问。
他仍然微笑,“我想去农贸市场逛逛,买点菜。年轻人喜欢超市,我偏喜欢农贸市场的热闹气氛,超市里买东西一分钱都不能差,在市场就可以争争讲讲,抹零去梢,所以在那里买菜才有感觉。”
我有些想笑了,曾经的严肃阴沉的陆总,居然开始喜欢逛农贸市场,居然迷上与小贩为几角钱争争讲讲,这实在不可思议。可是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只好跟着他逛了一圈。他又买了许多东西,他爱吃的,我爱吃的,几盆花,几条金鱼和一套茶具。我帮他把这些东西搬上楼时,两个人又累得满头大汗。
“大红,我有点儿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陆天忱喘着气说。
“这儿本来就是你的家,我其实才是过客。”我答。
他看了看我,一笑,“行,就当你是租这房的,所以还是你是主人。以后,让我当你的保姆好不好?你去工作,然后我给你做饭沏茶,打扫卫生,养花养鱼,怎么样?”
我很有些觉得奇怪,陆天忱这次来怎么有些怪怪的?他说我脱胎换骨,我才觉得他真正的是变了一个人。
“天忱?你怎么了?是不是庄晏回到女儿身边高兴的?”我坐在地板上看着他笑,“我怎么觉得你很奇怪?”
“有吗?”他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微笑看我,“那也或许是。”
“你的病情怎么样了?这一个月来坚持吃药了吗?”
“恢复得相当棒,”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现在我觉得浑身都是力量。那些药我都是自己看着自己吃的,一顿都不落,我可不想早早让病魔把我打倒,我还要好好活着呢。”
我竖了竖大拇指,“真棒。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该又是充满斗志,大展身手呀?怎么会想到给我当保姆?”我往前一探身,眯起眼睛,“莫非,陆总堕落了?”
陆天忱哈哈大笑了,“你把自己弄得跟一本正经的女强人似的,可是说出话来却露了真面目。本性难移嘛。”然后他站起来,把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归置地方,口里说道,“我战斗一辈子了,歇歇还不行吗?我就想好好歇一阵,好好感觉一下当家居男人的快乐。然后,我会再大干一场,就在这个城市,再次扬名立腕。”
我的眼眶又有些发潮,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有倒下,他还是一名披荆斩棘的角斗士。只是现在他累了,他想歇一歇,明天再重新拾起战斗的利器。我起身帮他把地上的零散杂物收拾起来,一边跟他聊天。我得知,庄晏已经打开了心结,不但原谅了陆千妍,还决定回去以后和陆千妍生个小孩子,感受当父亲的辛苦和快乐。他也与陆天忱做了一次深入的交流,他说,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以后一定会尽他所能来给我补偿。
听了这话,我一笑,“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呢?不就是当时拆散了你我吗?可事实上我觉得那对我来讲是一种解脱,虽然我们相爱,但毕竟处于一个尴尬的社会境地,我不想承担骂名,当一个可恶的第三者。所以,无论后面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把责任推到那件事上去。我一点儿也不怪千妍,更与庄晏毫无关系。”
陆天忱听了并未与我分辨什么,只是笑笑。晚上,我做饭,他又站在门口看我。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做饭就是最大的幸福。这句话谁说的?真的太有哲理了。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懂爱的男人。”他突然也提到了这句话,并深深地为之叹服。
我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切菜。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已经迷失还是过于冷静。晚上,我服侍他吃过药,洗漱完毕,然后看着他躺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才轻轻关门出来。我知道他喜欢我为他做这些,就算是他已经健康如初,他也愿意让我这样娇纵他,甚至‘溺爱’他。在可以的日子里,我也愿意用这些来给他温暖,回报他的恩情和爱情。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早已经睡着的我被调成振动的电话声惊醒。电话嗡嗡地在床头柜上转着圈,我急忙抓过来接起,意外的是,对方竟然是杨蓉。
“冉小姐,你好,不好意思,这样晚的时间打扰你。”
我困意全无,连忙说,“哦,没事的,他已经到了,一切都好,现在早该睡着了。”
“哦,呵呵,天忱有没有提到我和他的事?”杨蓉的语气很平和,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和他的事?没有啊。”我有些莫名,“陆太太,你找我有事?还是……?”
杨蓉笑了,“从昨天开始,我就已经不是陆太太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吓了一大跳,我觉得我的手心一下子就出了汗,“什么?你们离婚了?”我低低地嚷。
杨蓉的声音仍然平静如水,“是的,我遵守我的诺言。庄晏回去了,回到我女儿的身边,还答应尽快要个孩子,这让我很满足,很欣慰。庄晏说是你打开了他的心结,是你让他懂得该学会原谅,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爱人。所以,打这个电话,我一是要谢谢你,二是告诉你,陆天忱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了。我,我女儿,都不会再干涉你们,如果天忱的晚年能够在你身边幸福快乐地度过,我也会很安心。”
“不是的,不是的,陆太太,不是这样的。”我急急地喊。
但杨蓉制止了我,“冉小姐,你不必跟我解释,今天我也是最后一次与你通电话,从此以后,你与我,便再毫不相干。你与他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再与我毫不相干。最后再次谢谢你让我女儿重获幸福,再见。”
我握着电话傻傻地坐在那里。
……
第二天早上,我做早餐的时候,陆天忱又站在厨房门口看我。我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干嘛要离婚?”
他倒没惊讶,“杨蓉给你电话了?呵呵,我知道她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我追问。
“是她一定要跟我离的。本来半个月前我就想来的,但杨蓉把离婚合同给了我,让我签字。我不签,我对她说,我一定会好好地与她一起安渡晚年。可是她说,她也想要一份尊严。她不想要施舍的感情,从今以后,她要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了。我和她推心置腹地聊了很多,这一拖就拖了半个月。可是她的心意已决,她真的不要我了,我只好答应了她,在离婚书上签了字。”陆天忱说到这儿往我这边走了几步,然后看着我很严肃地说,“大红,你不要因此有什么压力,我不会强迫你的。另外我也不会就此沉沦下去。我会在这个城市再次崛起,曾经的都不再属于我,我要重新树立起一杆旗来。在你这里,在休闲的这段日子里,我主要是在思考,思考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怎么做。你放心,我不会长期当你的保姆的。”
我低了头,继续切青菜丝,我要拌一盘清淡的小咸菜。两滴泪掉在我的手背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办法给他承诺,也不知如何拒绝。也许时间可以给我答案,但眼下,我无能为力了。
生活总会归于平凡,没有什么好记述的。于是一转眼,便又过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我们的商场运作得非常成功,生意异常火爆兴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实践锻炼,又有陆天忱的言传身教,我和方梓言在管理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方梓言更为陆天忱所看重,正在和他筹划新的广告公司的事宜。四红四个月前投奔到我这里来,我便让她给方梓言当助手。小姑娘很刻苦,不要和我一起住,一定要住在员工宿舍,和大伙同吃用住。她有理论,方梓言有实践,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到眼下,四红已经锻炼得很是那么回事了。陆天忱说,等到新的生意开展的时候,给她个主管当当。小姑娘听了这话,高兴得不得了。干得更加起劲了。
我当然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小妹得到重用和历练。眼见着陆天忱的生意在我们的努力下,在这个城市慢慢地拓展开来,这是才让我最激动的,我终于靠自己的努力给他以相应的回报了。我没有白白地使用他的钱,我不至于整天生活在痛苦的压力之下。陆天忱把原来的生意全交给了杨蓉,将自己工作的重心放到了这座城市里,新的广告公司成立在即,用‘踌躇满志’和‘志在必得’这两个词形容他此时的状态最不为过。
我们始终和睦地相处。同住在一间房子里,始终秋毫无犯。陆天忱甚至连暗示的话语也不曾说过,除了筹备公司事宜,他把逛市场和为我做饭当成了乐趣。
除了工作,我大多也都呆在家里,陪着他。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再加上合理的休息和锻炼,他的身体素质提高了许多,看着又十分地健壮了,脸上也有了红光。他说,这都是我的功劳,是我让他心情大好,所以才吃得香睡得熟。
这天晚上,我和他合作了四个小菜,又倒了两杯红酒,开开心心地吃着饭。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庄晏和陆千妍,也就提到了孩子。
“大红,你说他们小两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说要孩子,但是半年过去了,也没听到有什么消息呀?”陆天忱有些忧虑地说。
“你不用担心吧,他们还那么年轻,有的是机会的。”我说。
其实前几天庄晏给过我一个电话,就提到了这件事。他对我说,他真的很想当爸爸,但是努力了几个月也不见成果,他怀疑是自己有问题,就偷偷地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他又开始怀疑陆千妍是不是有问题,有心让她去检查,又怕她不开心。我只好劝他再等等看,有的女人受孕几率就低,他们还那么年轻,肯定会成功的。
可是庄晏突然问了一句,“玉姐,如果真的她不能生孩子,你说我们能一样幸福地过一辈子吗?”
我哑然,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没当过母亲,也一直没有一个稳定的家庭,我不知道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会有多重要。如今陆天忱未卜先知般地担忧起这个事来了,我也只好敷衍了事。幸好陆天忱并没有深究这件事,可是,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我这里。
“大红,有一件事我挺奇怪呀,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直不要孩子?”陆天忱问。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想起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每日里缱绻缠绵,几时使用过防护措施?可是,我的肚子里却从来没有一点动静,他都不曾疑惑过吗?
我低了头,小声说,“可能是我没有当母亲的命。”
“那怎么行?”他很当真,“你做过检查吗?如果有什么问题,咱们治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孕症是很容易治疗的?”
我的脸更红了,“是我的条件不好,以前流过一次产之后,医生说就很难再怀孕了。”
陆天忱拍了拍桌子,很懊恼地说,“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你该趁着这一段好好调理的,看看医生,吃点中药,肯定可以扭转的。”
是的,我已经一年多没有性生活了。在失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我经历了那么多纷乱,根本都没再想过孩子的事。与阿文来到这座城市,刚刚安定下来,似乎还没有把蜜月期渡完,就又出了事。现在陆天忱竟然关心到这个问题上来,就算我可以生,我又给谁生去?
好久没有提到阿文了,其实我每个月都有电话询问他的病情。人家告诉我,他的情况在逐渐好转。上次说要给他进行一次两个月的封闭治疗,如若成功,效果将非常的显著。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多次,以至会以为人家是在安慰我,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激动。
我低头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掉,抬头苦笑,“我哪里还有这个心思?现在我想的,就是好好帮你把事业做起来。一个人,一定要在某个方面有所成功,有所建树,这才对得起这一生,你说是不是?我们在感情上都经历了太多坎坷,走到今天,许多事情就都可以看开了。如果可以在我们人生的最黄金时段把事业发扬光大,不也算没白白地活过一生?”
陆天忱同样没有继续深究,他也很清楚,对我们现在的情况而言,许多东西都没法说清楚了。大家就好像都在等,等一个未知,等一个结果。
晚上,不知为什么,我没完没了地做梦,一次又一次地在黑暗中醒来。我梦见阿文脸上的疤,梦见和陆天忱在床上缠绵,又梦见我有了他的孩子。梦总是很离奇,很胡说八道。最后一个梦居然是战争年代,我和阿文被人追杀,后来,有人说,如果我可以给陆天忱当姨太太,就可以免得一死……
然后我醒了,不知道我有没有答应当他的姨太太。我睁开眼睛,看见几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天啊,我睡过头了?我一下子跳下地,穿上拖鞋就往外跑,然后我看到陆天忱正在往餐桌上端煎蛋和肉松粥。
“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过去敲门了,”他向我笑着说,“做什么好梦了?说给我听听。”
我先冲进卫生间,解决问题,又洗了脸,才又跑出来,“好多梦,说都说不完。”
然后我坐下来吃早餐,一只煎蛋刚吃掉两口,电话就在卧室里哇哇哇地响起来。
“一定是方梓言这家伙找我。”我说着,跑去接电话。可是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
‘不会是谁打错了吧?’我想着就接起电话,礼貌地问候,“喂,你好,请问哪位?”
对方稍有停顿,然后我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到失去身体支撑力的声音,“阿玉,你好吗?你在哪里?……”
我扔掉电话,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陆天忱见我脸色不对,连忙起身过来接住我,我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阿文回来了,他好了,他记得我了,他在我原来住的那个地方等我。”我哆哆嗦嗦地喊道。
陆天忱当然会吃惊,但是他哪里会像我这样的不堪一击?于是他便轻轻地笑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比什么都要好,不是吗?那快去看他吧,把他接到这里来,好好休息一下。”
我答应着,抹掉激动得抑制不住的泪水,打理一下自己,就准备出门。
“要我送你吗?”陆天忱跟在我后面问。
“不用,我打车去吧,这个时候,我想我一个人去见他更好,你说呢?”我回头对他说。
“注意安全,别太心急,人已经回来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他叮嘱我。
我下了楼,打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师傅越快越好。一路上,我都在想阿文现在的样子,还有我们见面后的第一个反应会是什么?还有,他怎么就突然好了?医院那边为什么不通知家属一声呢?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回来呢?
我激动得思绪乱糟糟,一会儿想这儿一会儿又想那儿,总算熬到了目的地。远远地,我就看见大约是内衣店位置的路边,围了一群人,那些都该是我的老邻居吧?被围在中间的一定就是我的阿文了,人们一定都在问长问短。阿文会怎么样跟他们交流呢?他还记得他们吗?他还会用和从前一样的方式与他们说话吗?
车子到了跟前,我跳下车,然后那一群人便都转过头来,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我这里来。然后,我看到了阿文。他站在人群当中,脸上带了激动的微笑在看着我。我看到他比从前胖了许多,脸也变得圆了,脸上的那道刀疤该是做过处理,只变成了淡淡的一道痕迹。人们都在看着我们,他们一定都很想知道我们的相逢会是一个什么情景?
阿文没有动,就站在原地,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他好像在微笑,但我看得到他的眼眶里已经噙满泪水。我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两只手,恍若在梦中般地说,“真的是你吗,阿文?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两行清泪从阿文的眼里流了出来,他把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拥着我的头,喃喃地说,“阿玉,对不起。”
我强忍住驿动的情绪,轻轻推开他,“走吧,跟我走,就不要在这里让大家看着了。”
然后,我在人群里看见了于小珊。此刻,她正在用一种眼神看着我,我说不清那里面蕴含着什么,但我可以确定,那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她在打量我,大伙都在打量我。是的,我变了,和从前的内衣店老板娘判若两人,我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名贵的西装套裙,手上的小包也是难得一见的名品。整个人的气质与站在我面前的大病初愈的看着有些臃肿的脸上有疤痕的阿文实在无法相当。而在他们心中,我无非也就是一个靠上大老板的女人,再脱胎换骨,也一样受人唾弃,遭人鄙视。
“于姐好,大家好。”我微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阿文他终于好了,我知道大家都为他高兴,谢谢你们。现在,我要带他走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他一起来看大家。”
我拦住一辆车,让阿文坐上去,然后我回头对我的邻居们再次微笑,“再次谢谢大家曾经对我们的关照,再见。”
车子开动了,我再次与这一群人告别。是的,我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们,我有了新的生活,在这一片天空下,我留下了什么,我已经没精力去计较。
阿文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阿文,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为什么不让我去接机?我从前都一直在想象,我手捧一束鲜花去机场接你,高高兴兴地把你接回家。”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他该是同样的激动,只是他似乎是在克制自己。
“两个月前我就恢复了记忆,我想起了一切,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我听医生给我讲了你送我去治病的情况。当时我就跟他说,不要让你知道,我要给你一个突然袭击。那个时候我就想回来,但医生不准,又观察了这两个月,继续吃药,直到他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肯放我回来。我本来以为,你还会在内衣店那里等我回来。可是到了才知道,你已经走了。”
他轻声说着,就像担心吵醒睡着的孩子。我擦着不停流出的泪水,将头靠在他肩上。
“对不起,阿文,我没有在原来的家里等你。这里面发生的事让我慢慢给你讲,好吗?现在,我们先去酒店住下,先安顿下来再说,好吗?”
阿文点点头,听从我的安排。我知道他在顺从我,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他从国外回来,大病初愈后归来,本来一定是热切地盼着回家的。可是,他的女人却要安排他先住进酒店。他的家呢?此时,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失望至极?他的家已经没有了吗?可是,三言两语我又怎么能解释清楚?不把他送去酒店,我又能把他送去哪里?那个十九层的豪华套房,不是他的家。
我把阿文带到庄晏住过的那家旅馆住下,又在餐厅订了饭菜,叫服务员送到客房来,我们两个人这才安安生生地坐下来,边吃边聊。
“家乡的饭菜好吃吧?”我给他夹菜,“多吃点儿,咱们边吃边聊。”
“嗯,我可真的馋中国菜了。”他说,“那里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
“那就多吃点儿,都是你爱吃的菜。”我已经不再哭泣,微笑着往他碗里夹菜。
他果真就大口吃着菜,不时地抬头看我。
“你变了,不但漂亮,还特别有精神,跟电视里看到的女强人似的。”他说。
“呵呵,什么女强人?只是工作需要罢了,打扮成这个样子,让员工们看着是那么回事。”我答。
阿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地说,“我可变丑了,很难看,是不是?”
“怎么会?一点也不难看,我的阿文还是那么帅。”我微笑说,“脸上的伤痕也很酷,就是……为什么胖了那么多呢?”
“说实话,我恢复记忆之后,照镜子时自己也吓了一跳,我都快认不出这是自己了。”他苦笑说,“医生告诉我,这是药物的副作用,没办法,只有等以后慢慢地修身了。”
“嗯,以后咱们不用吃药了,注意饮食,坚持锻炼,一定会恢复的。”我说。
阿文向我笑了一下,继续吃饭。我却吃不下一口,拿了筷子看着他,眼泪又一双一对儿地往下掉。阿文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然后放下筷子,看着我。
“阿玉,别哭,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只是,真的很对不起你,这两个月,我都在回想我们的过去,‘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我的心中默念过几万遍了。我知道在美国治病不知要花多少钱,你一定借了好多钱,都跟谁借了钱?你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又那么刚强,为了还这些钱你一定会拼命工作。你会受多大的苦?这些问题在我脑海里想过一万遍。我就想,回来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一定不要再让你吃苦了,一定要给你安定的生活。可是,我回来了,才发现,许多事情都不是那个样子了。不过,我还是很开心,你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这总算让我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只是,我只有对不起你一辈子了,现在看来,我还能用什么来报答你呢?”
我望着他,“那条街上的人都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他们告诉你,我傍上了大款?”
阿文没有动声色,还是原来的样子,“是陆天忱对吗?他们一说那情形,我就知道,是陆天忱来了。他不会看着你不管的,我治病的钱都是他给你的,对吗?”
这可叫我怎么说呢?
“是。”我简短地回答。
“你没有让我去你的住所,也是因为他吗?”
“嗯。”我发现,这可真是一出悲喜剧,他问的都是事实所在,我只得如实回答。
“他现在就住在……不,应该说,是我住在他买的房子里,但是,我跟他之间,没什么。这样说,可以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他没有回避,也看着我的眼睛,“嗯,你说的我都信。”
“那现在你需要休息吗?”我问,“那么久的飞机,一定会非常累,不如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然后我回去安排一下我的工作,下午过来找你,把我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都跟你细讲一遍,好不好?”
阿文点头,“嗯,真的很累,现在一点精神也没有,真的好想睡一觉。你去吧,晚上,带我去见见陆天忱,我想感谢他,好吗?”
我微笑点头,“嗯,他说让我带你回家了,但我觉得你不会喜欢的,所以才带你到这儿来。还有方梓言,他一直在和我一起工作,大家都可以见见面。”
我先去了一趟商场,把工作交待一下。阿文回来,我又得脱离岗位一段时间。方梓言听说阿文回来了,也惊讶得不得了。
“他一个人回来的?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和从前一样?”他一连串地惊问。
“是啊,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一个人跑了回来。只是他的人有些变化,我也说不清楚,见了面你自己看。晚上带上四红去我家吃饭吧,她还没见过这个大姐夫呢。”我微笑说。
然后我回家,去见陆天忱。不知道他怎样看待阿文的归来?开门进屋,我看见陆天忱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似乎在看窗外的景色。见我进来,他连忙站起来,眼睛便向我身后搜寻。
“你一个人回来的?阿文呢?”
“我把他送去酒店休息了,坐了那么久飞机,我感觉他说话都没精神。我想让他休息一下,然后晚上带他过来,还有梓言和四红,大家一起吃个饭,你看好吗?”
我说着过来坐在陆天忱的身边。陆天忱当然同意我的提议,然后他就观察我的表情和态度。我笑了,“你这样看我干嘛?”
“哭过了?”他问。
我点头,“怎么可能不哭?看到他的样子,听他叫我阿玉,我就止不住流泪了。”
“怎么没直接把他带回来?”
“我想,他更愿意去酒店吧,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我实话实说,在陆天忱面前,我从来觉得说假话都是一点用没有。
他看了看我,“你们……做爱了吗?”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这是他关心的问题,他想知道我和阿文久别重逢后的情况。如若是别的夫妻,久别重逢后会先想到做爱吗?可是,我竟然没有,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跟阿文做爱的。阿文也没有要求,他是怎么想的?是他不想还是有所忌讳了呢?
我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那你们接吻了吗?反应很热烈吗?”他又问。
我还是摇头,然后我把见了面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我只是总是想哭的感觉,想着要好好照顾他,根本没想到那些。”我低头说。
陆天忱拉起我的手,轻轻说,“大红,不是我胡思乱想,心理阴暗,喜欢打听你们的隐私。我是想了解你对他的感情和他对你的感情。如果你们还保持了曾经的爱恋,那么见了面就一定会有亲热的举动的。一年多没在一起的夫妻,到一起时的亲热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拥抱,那不真实。这只能说明,你们的爱是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现实里,已经不是想象的那样了。”
我的心一沉,是吗?那怎么可能?我不爱阿文了?那不可能,如果我不爱他,我不会那样激动,不会总是想流泪,不会总有心痛的感觉。可是,我为什么真的就没有想跟他亲热的念头呢?是分开太久了反而生疏了吗?还是我太过专注别的情绪?难道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
我不敢看陆天忱的眼睛,也不知怎么去回答,我只有用摇头去否认他所认定的事实。陆天忱凝视着我,深沉地说,“大红,关于这点,我必须为你负责。我说过了,我必须亲眼看到阿文给你幸福。如果他不能,那么我可要出手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不能给你幸福的人从我手中抢走你。在此之前,我一直沉默,那是因为我尊重你,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强迫你了。如果阿文能给你幸福,还如同曾经那样爱你,那么,我会放手让你走,因为他年轻,他更与你般配。可是,如果他不能,你为了可怜他,为了什么别的要走一条自毁的路,我会出手的。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错路,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自己的后半生毁掉。我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陆天忱更爱你,更能给你幸福。”
我摆脱了他的手,捧着脸哭了。人的情感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吗?我的内心里惊讶于这份微妙,我很难过,也很自卑,甚至有些鄙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自诩为专情之人,无论在哪一个爱我的男人身边,我都认为自己是专情专意,他若不辜负我,我自不会辜负他。可是,眼下这是怎么了?
是时间的作用吗?时间真的可以淡化一切吗?还是我的爱情真的不堪一击?
陆天忱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拥在他的怀里,温柔地说,“我们相处已经这么久了,虽然没有身体的接触,但是我们的心始终是相通的,不是吗?有些东西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的,你不承认也不行。而我对你的爱始终不变,且在这一年的相处里日益加深。你呢?你有什么感觉?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知道自己内心里确切的感觉。我只是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很愿意服侍他照顾他,这一段日子我过得真的很开心。原以为,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在大家都避而不提爱情的时候,我以为我们确实成了朋友。
陆天忱叹了口气,抚着我的脸,温柔地说,“大红,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你一直都是爱我的,你与阿文之间的感情早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不要怕,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等着我,让我来好好处理这件事,好吗?”
我摇头,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推开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陆天忱没有来扰我,我扑倒在床上,心里面五味杂陈。已经很久了,我都忘了自己还有情欲。就连丈夫归来,在酒店的房间里,我都竟然没有想到?阿文会不会因此误会我呢?
想到这,我的额头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那条街上的人早都告诉阿文我傍上了大款,我也承认我与陆天忱住在一间房子里。我说什么事也没有他就能信吗?那为什么在酒店的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时候,我都不能主动表示亲热呢?大家彼此谁不知道从前我是一个多么热烈的女人?性事是婚姻变质的最佳信号,现在这信号出现了,可问题在谁?出在哪里?
有些事情总得弄清楚才好。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陆天忱说他要处理这件事,可是我不要。我不是一件商品,谁有能力争取到就是谁的,或者买卖交换。我要自己给自己做主,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开门出来,看到陆天忱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坐着,一动没动。我过去坐到他身边。他抬头看我,我给他微笑一下。
“不要管我的事好吗?”我说。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大红,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选择你,也可以选择阿文,也可以谁都不选。这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对不对?不要干涉我,让我为自己做主。好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可是我太了解你,你太善良,你可能会因为怜悯或其它什么东西选错了路,误了你的一生,我不能眼看着你毁掉自己的幸福。还有我爱你,我有追求你的权利,我知道你跟阿文根本没办理结婚手续,你现在属于自由人。就算是有结婚证的夫妻,半年没有夫妻生活也可以自动解除婚约的。你们已经分开一年多了,你们实际上已经是陌路人了。明白吗?所以我同样也不能放弃我的权利,我爱的女人是自由的,她就在我眼前,我可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吗?”
我苦笑了,“好,你可以追求我,但我不许你与阿文之间有什么手段。我不要像一件东西一样被你们用某些条件来交换或怎么样,我有自主权决定我自己的将来。”
“可以。”陆天忱似乎很感兴趣,“那我尊重你,我打消要找阿文谈话的念头,我跟他公平竞争,你看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怎么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呢?可是我不忍心说一点点过头的话给陆天忱,不管他是我的老板还是情人还是朋友,我都在心里万分尊重他,就哪怕高声一点,我都觉得对他不恭。不管他多爱我,我也不会如同对别人那样的随便。
“那你争好了。我现在下楼买菜,然后去带阿文回来,到时候梓言和四红也就过来了。我做饭,你们大家聊一聊,好不好?”
“好啊,那我也要跟你去买菜,今晚要丰盛些才好,要买许多东西,我帮你拿。”
陆天忱不由分说,穿了鞋就跟我下楼。我知道我甩不掉他,也只好答应,在市场上买了好多菜肉副食,大包小包地提了回来。陆天忱帮我摘洗,我则又切又剁。把六菜一汤的料都备好以后,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才下楼去接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