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毕业能考上高中的同学凤毛麟角。那时候,没有手机,通讯不便。重要事情学校都是一纸通知在大门口一贴。每年高中招生,没有填报志愿,投档录取的程序。初级中学根据上级通知,在大门口将录取名单和报名事项,用一张红纸公布了之,考生自己去看。中考完后,我扳着手指盼望着放榜的那一天,跑了好多趟去学校门口张望。但都希望而去,失望而归。终于放榜了,远远地看见学校门口张贴着的红色大榜,临近了又突然放慢了急促的脚步,心里七上八下。走近了,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那红纸上的浓濹大字咋就那么难辨?睁大眼睛,从上往下逐个名字过,终于看到了我的大号跃然纸上,扑面而来。轻快的像放飞的小鸟,飞奔回家。
报名
那时候,村有小学,乡有初中。上学没有现在的择校费、选校生,更不用摇号,学费低廉。孩子们到了上学年龄,就近入学就是了。学生简单,家长也没有现在这样难畅。县上只有一所高中,能上就谢天谢地了,没有挑选的余地。天真的我还以为和村上的小学差不多,考上了迟报早报不要紧。所以,报名的第一天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只是和邻村的梁俊平商量好看看再说。
到了彬中校园,报名的人人山人海。大门口的通知写得清楚,报名时间只限两天,过期不报。人家高中就是牛,报名时间是限定的。我俩就想着赶快回家告诉家长。那时候,县上通我们乡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下午三点从县城发车,司机售票员在街道住一宿,第二天早上八点返回。等把报名的手续、需要准备的东西弄清楚,早已过了下午三点,要赶上第二天报名当天必须返回。这可咋办?
毕竟是高中生了,脑袋还是比较活。我们想,开学了,乡镇中小学肯定要到新华书店拉课本,拉课本就肯定有车。我们就跑到了新华书店。果然,乡上拖拉机站的张师傅正在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指挥着想搭便车的人装车,我们也向张师傅说明了来意,一起帮人家装车。车装好了,但车厢平了,人坐哪儿呢?我们心里犯了疑惑。张师傅说:都是龙高人,放心,把大家都拉上。不过他提出人太多,怕运管查,让我们俩和我们村上小军他爷到东城门外三叉路口去等。
天真的我们相信了。当我们看见张师傅的二五拖拉机突突着过来了,就使劲的挥手。不料想,人家一脚油门,冒着黑烟径直从我们身旁飞过。小军他爷气愤地说:把他家的,咱叫人骗了。球,我带着你俩走着回。
走就走,红军长征两万五,这点路程算个啥。太阳快要落山前,我们赶到了年家塬。回头西望,太阳的余晖给县城镶上了一圈耀眼的金边,泾河在落日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盆地向四周塬面散发着金光。
老人带着我俩向一户人家讨要了几碗凉水,解了渴,继续赶路。为了赶时间,一路上老人带着我们抄小路走近路,翻芦村沟时,已是半夜时分。一轮明月照亮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刺脚鸟凄厉的叫声在山间回荡,山间的溪水呜吟低鸣婉转回肠。进村了,深沉的鼾声此起彼伏。到家了,把人吓了一跳。一家人起床,连夜准备第二天要带的铺盖和干粮。
现在想起来高中报名的过程,自己都觉得傻的冒气。
上课
高一八个班,前四个重点,我被分到了八六三。 上课了,感觉和初中就是不一样。老师讲课的那个洒脱劲,就一个字:帅。
地理老师兼班主任张同录老师的课,让人听着万分的过瘾。他把自己的脑袋比作太阳,左拳比作地球,右拳比作月亮,旋转着,吱、呜一声,仿佛穿越了十万八千里。黄金来老师的语文课,总是不紧不慢,引经据典,把个古汉语讲的娓娓道来、津津有味。刘俊望老师高大的个子,他讲课总是猫着腰,有节奏的上下一伸一屈,推理清晰,逻辑严谨,层次分明,容易理解,诙谐有趣。上讲台演题,不小心,下讲台的纪光亚和上讲台的车玉玲撞了个满怀,惹得哄堂大笑。刘老师慢条斯理地说:有啥好笑的?现在授受不亲,说不定毕业了你还要央求着我去给你说媒呢!引得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刘老师的数学课,课堂轻松,课后作业少,但效果出奇的好。历史老师田玉川,师大刚毕业,高大帅,把个历史讲的既富有哲思,又充满诗意。
初中的时候,我的各科学业基本均衡发展。但上高中后我明显感觉自己偏科明显。每次考完试,就有许多同学跑过来问我语文题是咋做的?但理化明显成了我的拦路虎。提起上张志亮老师的物理课我就头疼。张老师讲:这个电动势啊———,听着张老师拖着的长音,我就不由自主的瞌睡犯困。其实,张老师的物理课非常出名,我也曾下决心要把物理学好。物理课后的作业题一般有五六道或七八道题,每次决心从今天开始认真做作业,前几个题做的还比较顺利,刚提起兴趣,但第四五道题就彻底把我难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悲愤中我就将作业本子丢向了一边。
张同录老师之后,担任我们班主任的是李波老师。李波老师是位年轻的女老师,讲着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语音中略带磁性,很是好听;写得一手飘逸大方的粉笔字,让人羡慕;一张圆润俊俏的脸庞不怒自威。虽千辛万苦,但化学课的作业我却不敢怠慢。李老师因结婚请假,化学课由另一位老师代上,顺便我也休了一个月假。李老师假期到了,第一次发作业,课堂上,她叫一个名字发一本作业。我发现大事不好,作业发完了,咋没叫我呢?她拿起一本作业明知故问:这本作业是谁的?本子倒是保存的很好,就是一个月没有做作业。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了。她厉声问道:你为啥没交作业?我回答:我不会做。她又问:是你一个人不会还是全班不会?我羞愧难当无言以对。李老师上课有一个特点:她讲的少,学生讲的多。她要求同学们在上课前必须预习,课堂上她点名由几名同学把当天的内容分几个问题试着讲,讲的不对不到位的地方由她来补充。然后,她再作一个全面的梳理和总结。从此,每节课李老师必点我的名,迫不得已,我不得不提前预习了。让我惊奇的是,高二第一学期结束,我的化学居然得了66。
姚月时老师善解人意啊!课堂上走近我:我知道你要学文科,生物课你听听就行,作业嘛可交可不交。
其实,不管我是否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我还是想坚持在课堂上,做到对老师起码的尊重。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坐在后排的乔堃也准备学文科。他知道我的难畅,就叫我和他去爬南山。于是物理课,我们俩就在南山顶欣赏县城的美景和畅想美好的未来。
至今,我都不清楚,我们班的马振锋、杨西龙、辛晓东他们咋就学的那样好?
分科
高二第一学期结束,文理分科。文科只有两个班,即七班和八班。文理分科后,我被分到了八班。杜志正老师任我们的班主任。按理,乔堃应当和我一样也分到八班。因为学校是按一二五六班学文科的同学分七班,三四七八班学文科的同学分八班。但他却自己悄悄地坐到了人家七班去。他给我讲,他到七班的原因是席伟儒老师要带七班英语。其实我清楚,根本原因是某女同学分到了七班。
杜志正老师工作认真,性格耿直。他知道我和乔堃都来自于三班,而且关系好。就把我叫到办公室问:你知道乔堃为啥到七班去?我没敢实话实说,就按乔堃说的讲了一遍。杜老师生气了:他胡说,席老师带七八两班英语,他这分明是看不起我这班主任嘛。其实,优秀的学生谁都爱。乔堃跑到七班去,作为好朋友的我也曾失落。没想到,不一会,乔堃就被杜老师老鹰抓小鸡似的抓了过来。更没想到的是,他又高又大,却被安排坐在我的前面,我这一行同学不得不依此类推向后退。还有更没想到的,待他坐定后,杜老师当场宣布:乔堃同学任我们班支部书记兼班长。我想抓回个逃兵,还给如此待遇?这就是威权的威力和方便。其实,杜老师没看走眼,毕业后,乔堃是我们班全班的骄傲。
杜老师不亏是全国优秀班主任 ,他带班确实有一套。他要求全班必须保持教室干净,桌面整洁,宿舍干净卫生,铺盖叠放整齐。打扫完教室、宿舍,地面洒水均匀。当时有人不理解,但养成习惯了,教室里,宿舍里,看见地面有纸屑,就有同学自觉地捡拾。这种良好的生活习惯让我们受益终生。
让我难忘的是,冬天来了,为了让同学们温暖过冬,学校拉来了整车的麦草供大家在凉板床上铺垫。但让学生各自抱铺,难免你多我少,大通铺上看去就像丘陵地貌凹凸不平。我们班男生铺完了,杜老师把我们统统赶出门外,自己却留了下来。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就进去看,但他拒绝他人帮忙。他将大通铺上的麦草全部打乱拉匀,一个人又钻到床底,将床底的垃圾清理出来,捡拾起地上的砖块,与床头的砖块一起,摆放整齐,用两层砖将床头统一围堵起来,霎时看起来整洁了许多。活干完了,他却变成了一个土人。想想,那麦草扬起的呛鼻的味道,没有对班主任工作的一腔热情和对学生的无限热爱,咋能做得到?所以,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们班同学对杜老师充满了敬意和爱戴。
杜老师不仅是我们的班主任,还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杜老师的作文课很有自己的特点,每次布置完作文题目,大概讲解一下文章的主旨要义。学生各自独立完成后收集起来,在同学之间打乱交换,由学生相互批阅评价。学生互评完后,杜老师再收集起来批阅,选择几篇优秀的作文在课堂上讲解评价。这样既训练了学生的作文能力,又锻炼了学生的鉴赏能力,相互取长补短共同促进共同提高。他还要求同学们每次作文后必须写篇作文后记,总结本次作文的利弊得失。这样一次作文我们等于写了三篇文章。杜老师的这种作文教学法充分发挥了学生的主体作用,极大地刺激了同学们写作文的兴趣,提高了同学们写作文的积极性。课后,经常见两个同学为作文咋样写争得面红耳赤。原先头疼作文的同学都热爱起作文课来了。
与现在的科班出身相比较,席伟儒老师的发音也许并不完美,但对提高同学们的英语成绩和应对考试来说,他确实费了心思,下了功夫,有自己的方法和经验。
席老师把方言或生活经验与英语单词的发音联系起来,比如:吃黄杏褪杏核,扭可裂撕,里面出来个原子核。他把许多语法规律变成顺口溜,比如:动词不定式后是否加to,看看发现使感觉,保持得到让叫听,再看一下,再看一下。生动形象,记忆深刻。
每篇课后,席老师都要给我们发三套训练题。那时候,没有电脑打印,都是席老师一人独立的刻蜡版,一人独立的用油印机印制。看到老师的辛苦,我真的于心不忍。我是学习委员,我曾叫上两名同学要给席老师帮忙刻板印刷。但都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你们技术不行,容易弄破蜡版。纸是同学们每份题几分钱买的,家里不容易。倔强的席老师将我们推出了门外。至今,我难以想像席老师是怎样一人揭纸一人推着油印滚,一张张印出了两个班那么多的训练卷?几年时间席老师刻版磨平了三个钢板。
在席老师的辛勤付出下,我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快。现在回想,席老师为我们刻印的英语训练卷,字迹娟秀、历历在目。
上灶
我们上学那阵,已经包产到户,基本解决了粮食短缺问题。学生把小麦交给面粉厂,用面粉厂的交粮票换取学校灶上的饭票。凭票买饭。
开饭了,买饭的同学排着几行长长的队。总有不守规矩的同学插队,体力弱小的女同学总是在最后打饭。
为了维持排队秩序,学校每天派老师在旁边监督排队。说起监督排队,一脸笑容的黎校长确实没有总务处的霍老师顶硬。黎校长说:你们看不见校长在看管排队?有些哈怂学生照样嘻嘻哈哈,照旧拥挤。把个温良恭俭让的黎校长拥挤在中间,根本不理黎校长的说教。但霍老师的皮鞋很有权威,一脚皮鞋将插队的人踢出队外,乖乖的到队尾去排。
那时候,也不知是咋搞的?灶上的馍要么火瘫面泛了,要么碱淡馍酸了,或者碱重味糙了。即使如此,一碗莲花白菜汤泡着还吃的有滋有味,分外香甜。吃完了, 我接上一碗七分开的白开水,赶紧去报栏浏览当天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继续关心起国际形势和改革开放!
时间长了,想吃面条了。我洗净洋瓷脸盆,从要给灶上交的面袋子中挖出来半盆面粉,到街上去找压面的人家,压上一些面条;然后央求着在人家煮过面的面汤锅里加热煮熟。回宿舍了,全班同学抻出碗来一扫而光。
弄潮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激情和希望的时代!大学中文专业是许多文科学生的梦想,作家路遥、贾平凹是我们心中的偶像。
记得为了一口气读完刊载在当代上的《人生》,我泡在图书室不走,《人生》电影连看三遍。我为路遥笔触的朴实感动,因贾平凹散文的娟秀唯美饮食无味。听着县广播站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梦想着自己的未来。其实,从高加林的身上我们读到了自己的身影。我们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叹!
文学打破了班级的藩篱,文字拉近拉人与人的距离。 一群有共同爱好的同学一拍即合,我们创办了自己的文学社,起了一个时髦的名字——《弄潮》,与彬县才子白晓钟创办的《湟涧》,犹如并蒂莲花在彬中校园开放。
文学社邀请杜志正老师担任我们的指导老师,组织才能突出的乔堃、耀东任社长、副社长。我们创办了我们自己的文学期刊《弄潮》。将来自全校同学的投稿汇编成集,在各班传阅。每月定期在校园出一期墙报。我和黄高鹏、孙蕾、王崇乐、巩光道等负责编辑社刊和墙报的出版、印刷。
记得高二时候,高三预选复课后,站在墙报前,听着高三同学阅读我的散文《看榜》,称赞写的太好了,并争论说作者肯定是高三的,要不不会那样真实感人。我在一旁暗自欣喜。心里想:哥们,我在这儿里。我的诗歌《我们是来自于农村的高中学生》,生动形象地吐露了我们的心声。多年了,我已被时代物化,整天忙于事务和实务,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和冲动。
文学滋润了我们的心田,也激发了我们的冲劲。社长乔堃同学在航空工业为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副社长耀东同学在物欲横流溃败污浊的环境里,干一行爱一行,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为人品格,工作有思路有想法,正在为美丽乡村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近几年,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现象,有几位同学,人家仍宝刀不老,笔耕不辍。生活的积淀和岁月的磨砺,使他们的作品各有千秋,味道越来越醇。孙蕾同学的诗歌富有哲理令人深思,乔堃同学的散文文笔细腻、语言生动、资料详实、富有教益。黄高鹏同学的诗歌异军突起,越来越骚情,仿佛汪国真向我走来。现在的青春少女是物化的一代,可没有改革开放初的那样纯真懵懂,容易上当!
现在回想,那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啊!
人生如梦,光阴如梭,转眼临近退休。但忘不了在彬中度过的那一段既清贫又快乐的时光;忘不了莲花白碗里、公共厕所里,与同学们共同的话题;更忘不了那群疼我们爱我们,为我们辛勤付出的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