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丽华姐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86岁的老父亲刚刚走了,就在她的臂弯中。我心下一怔,前不久刚给老人修过脚,那宁静慈祥的面容……因为联系了同学聚会,无法分身速去姐身边稍作依怙,心情沉重,只能在电话中切切安慰,务令持续助念佛号为要。
昨上午,西安天气骤变,狂风大作,尘土飞扬,花草树木几欲摧折。风起云涌,雨落如注,瞬而倾盆一般不能已。路上街上水聚成河,大寨路某处积水如湖,小轿车陷在水中立即熄火,自己不能脱困,还要靠吊车来帮忙,天气如此……待下午风势稍缓,雨落犹未停,心念所系,不能再等,添衣、打伞、穿雨鞋,乘公交车往丽华姐家。
可怜的人儿已经成了泪人,一天了,还是悲痛不已,时而跪哭于老人灵位前。我抱着她,握着她的手,一句句安慰的话显得苍白。姐在我肩上又哭了一会,方才慢慢平静下来,诉说老父亲临终前的各种情形,及自己一个人在无助中独自帮老父善后等事宜,亲人们赶回来时,她已安置好了大部分事项……
我帮姐在手机上下载好李娜唱颂的阿弥陀佛佛乐,姐将手机放在老人遗像前,持续播放佛号,整个房间顿时不再沉闷。那声声佛号如泣如诉,既缓和了众人的悲情,也令一切闻者幸结善缘,一句阿弥陀佛圣号一历耳根,永成道种。唯愿老人往生善处,唯愿生者康健安宁。
入夜,与阿姨同寝,其余两个卧室也都住了人,丽华姐在老父亲灵位前守夜,不知几时睡的。我半夜醒来,想换姐的弟弟睡会,他不肯,默自独坐。佛号在静夜里分外清晰。到凌晨四点左右,听到阵阵哭泣,我赶紧起来,丽华姐又在悲恸失声……阿姨也起来洗漱已毕,嘱我再躺会,我又怎能睡得着。七十四岁的阿姨因身体略不适,经家人们商议后,不让去殡仪馆,怕悲从中来,身体吃不消。其实她是多么想去再见丈夫最后一面,那与自己同甘共苦、风风雨雨一辈子的至亲,然而考虑到家人们的担忧,只好作罢。那苦痛与无奈可想而知。老人家在老伴儿遗像前诉说了一会,好像在辞别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千叮咛万嘱咐……
时间尚早,我一个人在阿姨房间的床上打坐。这个房间,也是老人生前一直居住着的寝室。身患肠癌晚期,医疗方法已难济,老人后来明智地拒绝去医院花冤枉钱、受多余罪,坚持在家静养。这一点,是许多人无法做到的。面对生死交争,他选择了勇敢直视、静静面对。想起上次为老人修脚时,他是那样安宁祥和,每日夜多在床榻度过,除了偶尔如厕上下床略微走动。丽华姐说,最后的十八天,老父亲几乎粒米未进、滴水不粘,也因而极少方便,胃部胀硬甚。那些最后的时光,他老人家究竟怎样度过的,承受了什么样的难场,我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确定,他免受了医院里通常情况下的各种“酷刑”,他在女儿的陪伴下安详地、平静地走完了这一生的最后一程。
老人走后当天,按地方习俗,他的一应物品,全部随着身体的出离而跟着离开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家。整个居处,看不见一样老人用过的衣、物,除了有一桢夫妻合照置于床头。丽华姐后来取出的老父亲的手表和眼镜,也一并陪了他去……
早上六点半,亲戚们陆续到齐,遂驱车共往西安殡仪馆。昨日风雨不再,天蓝云淡,晓霁初开,四面晴好。我和丽华姐并坐一排,各自心中默念佛号,一路未停。这个既静穆又喧闹的地方,我是第二次来。首次是送别伯母,与家人们一同来过。人们出生的地方排队,离开的地方也要排队。咸宁厅、万年厅、清静厅、终南厅、安和厅、安定厅、安祥厅、安平厅……无数的厅排布成一圈,各个厅从8点开始到午间,20分钟至半小时送别一位同胞,每个厅一上午就有七、八位作别娑婆世界的行者……这个远在西安东南郊外的肃穆之地,每天都喧闹着,人流攒动,一拨接一拨地来,一拨又一拨地去。同时,它也是悲伤之地,是亲人们之间生离死别的最后一站,每每悲声排浪,惹人泣泪……
丽华姐的父亲树森老人,在安平厅与众亲友依依惜别。主持人带着大家举行了简短的追悼仪式,这最后一面,匆匆而痛楚,一切的难以割舍,都被迫无奈地割舍了。看着正前方屏幕上显示的老人的一张张生平照片,由青春年少、英姿勃发,到中年成家、风华正茂,再到事业平稳、睿智成熟,继到儿女成人、祖孙情深,最后步入暮年、与妻共度夕阳红……86载,历经沧桑,恍如一部影剧乍现,而今累了,休息了,也是此一世的缘尽了。
深深的感怀,无限的遐思,又似空旷了大脑,不知身在何处,只随了众人步伐离去,乘车、回城、坐席,直到独自个儿回到自己的住处。
白日暖如夏,傍晚凉似秋。我静静地坐在楼顶,写下这些文字,整理心灵空间的同时,以期缅怀所有故去的人,连同我们自己曾经故去的时光。时光究不可得,昨日竟成云烟。来又何曾来,去又何曾去……
一如·明良
2017、5、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