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
清明时间雨纷纷，我推开窗，手指感受着雨滴的跳跃，它们总是这样可爱的每年同我一起在这天思念你。
买了两瓶啤酒，带了你生前最爱吃的那家饭馆的招牌菜，我看着眼前你冰冷的照片，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你总是在这样笑啊笑的，你和我们宝宝过的还好么？近来这些日子你们也不来瞧我，我想念的很。”声音顿了顿，“你知道么有些事我也想忘，我也想过去，可是偏偏这些事就像长在骨子里，我除非粉身碎骨。”
我和方北的故事该从何说起呢？仔细想想应该是8岁那年杭州西湖的照片里。没有错哦，我是他照片的人肉背景，他也是我的人肉背景，后来我们偶然发现的时候，连连惊叹缘分真的是奇妙的让我们哑口无言。
第一次见他是在刚毕业实习的第一家公司里，做为职场新人的我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每个月为数不多的工资里再出现任何额外的扣款。彼时，他在我隔壁的工位，是个热情的男孩子，年长我5岁。
我的关注点一直在如何做好手里的工作，如何安排那点可怜的底薪去向，怎样才能转正。生活拮据，一度房费交完之后，就算身兼数职却也只能啃大半个月的方便面。
方北细心的发现我中午从来不肯跟同事一起去吃午饭，也从来不参加小女生的逛街活动。有一天中午，他嘟囔着，“楼下阿姨每次都要打这么多的菜给我，我都吃不完。”猛的把饭盒放在我面前，说道“你在减肥么？你也不胖啊，虽然脸上肉肉的。喏，帮我分担下，光吃菜不会影响你减肥的。”
我吞了吞口水，那一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转头快速跑到卫生间，反锁了门，忍着眼泪心想着“凭什么我沈肆要过这样的日子？凭什么我从小到大连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些年我努力表现争取孤儿院里唯一一个大学资助的名额，如今却还是这么烂。”
忘了说，我叫沈肆，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我叫什么。沈肆是孤儿院的阿婆给我取得名字，听说我来到孤儿院的那天是四月四日，阿婆索性让我跟了她的姓取了肆做了字。她在我十三岁的那年去另外一个世界继续做善事。
指甲深陷入肉里，疼痛让我清醒，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开门走了出去。方北还坐在座位上等着我，看见我长舒一口气，打趣道“难道你减肥饿的反胃了么？可不能这样，快过来！要不然等下我给你加任务了。”我不好反驳更抵挡不了红烧排骨的诱惑，也只好顺势点了点头。
后来的时候，方北和我说当时他紧张的要命，生怕哪句话伤了我的自尊心，会把一盒的饭菜都扣在他头上。
我们的故事从一份红烧排骨开始升温，方北主动向经理请命做我的师傅，那天他揉了揉的我的头发说道，“小肆，虽然你脾气古怪了些，沉闷了些，可是你还是聪明的很。要不然来做我的徒弟吧，我不轻易收徒的。”我斜了他一眼，“做你的徒弟多久可以涨薪水。我下个季度的房租整日里像个炸弹的定时器一样不停在大脑里滴滴作响。”他没回答，总之收了我这个大弟子。
过了半年后，部门的原经理升职，方北也很幸运的接了他的工作。升职宴上我酒喝得多了些，脑子也属实反应的慢。如今想想也只记得那天方北也喝的红了脸，护在我身前，说着“不许欺负小肆，不许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人。”同事们听完都开始起哄，闹吵吵的人群里，方北转身亲在了我的右脸，对我说“小肆，不要再害怕的一个人躲起来哭了，以后的日子里有我照顾你，只要我方北活着，绝对不会让你沈肆受一点的委屈，也不会让你再过一天的不安生日子。”
我傻在原地半晌，抹着眼泪抱住他，“方北，你说出的话可是认真的么？我当了真，你往后断不能负了我，不然我也去找小白脸给你做顶绿帽子。”
相隔两年，我把医院妇产科检查结果拿给方北看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流眼泪。他激动的抱着我声音都颤抖问我“小肆我们有孩子了么？我终于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了。”我笑了笑他，“这么大的男人还在这里哭鼻子，你也不怕羞，先说好我可不会糊里糊涂嫁给你的，虽然我没有娘家人，虽然我也没有很多的嫁妆。”他抱起我一圈圈的转着，“我不要你的嫁妆，我只要你这个人。小肆，我真的越发的爱你，你像是融进了我的骨血里，我没办法分离开我对你的情意。”
我们笑眼盈盈的给公司所有人递了喜帖，拍了一组又一组的婚纱照，那个时候孩子在我的肚子里4个月，他长得越来越快，我被折腾的半死。方北常常趴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硬说自己听得见孩子的心跳。
5个月的时候，肚子终于实实在在的大了起来，我们也紧着时间操办了婚礼，我曾劝他不必如此着急，一个形式而已，我们可以后来再补。他却坚持着一定要在一起孩子降生之前给我一个最美好的婚礼。他与我鼻尖贴着鼻尖，说着“小肆，我一定会给你所有女孩子幻想的拥有的一切，我先给你一部分，余生数十年，我再一点一点的补给你。”
结婚的那天，我没有通知很多人，自己又是个孤儿，左右到场的也不过是几个贴心的死党。婚礼一切从简，我听着牧师问我“沈肆女士，你愿意么？”我连忙点点头，看着方北将指环套在了我的无名指。方北拿过话筒，红着眼睛说“我知道在场的都是小肆身边最亲近的人，请你们相信我，我会是她的亲人，她的依靠，沈肆再也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我会加倍努力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我知她敏感脆弱，而我恰好细心温柔。就算往后的天塌下来，我也一定会帮她抗住。”
我们在众人的注视下相拥亲吻。在那一刻，我一路这些年承受的所有痛楚都是值得的，至少我终于盼来了我的好日子，我的意中人也真的踏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
婚后，小家伙越发的不老实，我整日也没什么胃口，闻到一点饭菜的味道就要去干呕上半天。索性休了产假，买了手工刺绣，窝在家里做着针线活。方北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从早忙到晚，我越来越贪睡，一天的的时间要又一大半都在梦里耗着。与他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晨起他在煮了粥，走时会抱抱我叫我乖乖在家里等他。我睡醒后会把前一日他换下的白衬衫丢进洗衣机，会把屋子隔三差五的收拾一番。
算算孩子也已经将近7个月，整日整日睡着的我这几日却清醒了许多，我听见开门的声音，起身走出卧室看见客厅里蹑手蹑脚生怕吵到我的方北。他见我还没睡，走过来掐了掐我的脸，宠溺的说着“瞧你，胖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月你产检的日子，我恐怕不能陪你去了，下周一我要去上海出差，就算紧着时间，也需要十天左右。一个人的日子别怕。我知道我该陪在你身边的，可是我脱不开身，你不要怪我。”
我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温柔的说着“你且放心，过去没有你的二十多年我不也是好好的长大站到你身边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忙着赚钱养我和孩子，还得照顾我这么个巨婴。”
过去几个月的产检从来没出过任何意外，我也总觉得这个小小的人啊过了5个月便也算是安全着陆了一半。现实却像是和我开了个玩笑，产检时医生和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名词，简洁明了的来讲就是有很大可能我需要终止妊娠。回家的路上，我执拗的不肯相信，一个人紧咬着嘴唇坐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个喷嚏孩子都会出现意外。
那晚，方北还和往常一样打来报平安的电话，我没有接通我也不敢接通，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他，去和他讲我们的孩子如今的现状。在他拨了第十遍的时候，我回了条短信，“一切都好，我乏了睡了，你照顾好自己。”
可怕的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第三日还是见了红。我看见医生在处理意见的地方写了“建议终止妊娠。”我咬着牙说我不想，我说求你了医生，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我不能放弃他的。她摇摇头，叹了气“你还年轻，往后还有的。如果你非要撑到分娩的时候，恐怕情况会更糟糕，你失去的不是这一个孩子，还有可能是未来的所有孩子。”
我坐在医院的长廊上，那天在婚礼上笑着祝福我的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子，用手帮我擦了眼泪，安慰我说“没事的阿肆，你别怕，你和我说的啊，你说我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眼前的苦都不算苦的。”我靠在她的肩上，说道“你知道么，方北真的很在乎这个孩子，真的很爱这个孩子。他待我百般好，就算我身上千千万万处的缺点，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可是就想为他生个孩子，怎么就不行。我沈肆这么多年受的伤遭的难也该过去了吧，就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也该两两相抵了，为什么还要落到我的孩子身上。”
我拉过她得手覆上我的小腹，“你看，他还是活着的，是有生命的。可再等等我就要亲自送他走了，父母子女一场，我们都还没瞧清楚对方的样子。我又该怎么和方北交待呢。”
朋友再三的问我不等方北回来么，我都摇摇头，这种罪过我一个人受就好了，这种下定决心送他走的情绪我一个人难过就好了。我闭上眼睛，被推进手术室，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重复，“沈肆，别怕，孩子还会有的。”
噩梦总是一场接一场，我像是陷入梦魇没办法清醒过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的肚子，陪了我漫漫长夜沉甸甸的小腹终于卸了下去。眼睛湿润的睁不开，侧着头闭紧了眼。身体微微一动，小腹都会刺痛一次，就像是告诉我这里的的确确存在过一个素未谋面的生命。
手机里有一通方北打来的未读电话，护士走来换药，顺便帮我掖了被子。我问她我的朋友去了哪里，她摇摇头说不清楚，不过见到她神色慌张的跑了出去。
药物里多半是有镇痛安眠的作用，我竟也沉沉的睡了过去。凌晨2点10分，我听到手机的震动声音，是朋友的。我睡梦中按下了接通键，却听她一直抽泣着说着阿肆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终听清她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告诉方北你和孩子的事，他开车连夜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抢救无效。”
我整个人傻了，再也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我只能听见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方北说“近来风大，天也凉了，你一个做娘的人多穿些衣服出门。我走了记得想我。”我没有发了疯一样拔掉手上的针头，没有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出医院。我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全身上下竟然提不起一点力气。
我小声的嘟囔着，“方北，你不是说以后我不会再是孤零零的野孩子了么。你不是说以后会给我所有最好的东西么。你不是说往后我们的日子还很长，欠我的好东西都会慢慢补给我的么？你知道么？如果我要是知道你会有这样的一劫，我就算死在手术台上也要把孩子留给你的。我不要你当年帮我顶了工作上的出错，我不要你事事帮我安排妥当，我不要你一直在保护我一直在把我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最好的。我不要你帮我偿还这个孩子带来的罪过，我该自己受着的，为什么你总是要站在我身前？”
那天晚上，我很努力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不要流眼泪，不要放弃自己，以后我是要替两个人活下去的。我也很努力的想平复自己想闭上眼睛再做一场梦，梦醒了他们就都回来了。
方北离开后的第三天，他的父母来瞧我，两个那样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们待我极好，我没脸面对他们，硬撑着下了床，跪在他们面前。方北的妈妈连连拉我起来，我却倔强的不动。“对不起爸妈，我没保护好你们的孙子，我也没照顾好你们的儿子。对不起我应该离你们这个家远一些的。”
方北的妈妈擦了眼泪，拉我起来，对我说“好在我们还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你别难过，北北后天就走了，我们来问问你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我点点头，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的掉在阿姨拉着我的手上，掉在医院里白色的床单上，也掉在了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婚戒上。
送方北的走的那天，我才真的知道什么是难过。是眼眶里满满的眼泪但是却一滴都流不出来，是心里载不动的哀伤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静静的送他走，看他和平日里与我相拥而眠的样子一般无二。
我知道这一觉方北要睡好多年，可是请放心，你的父母是我往后爹娘，你没能尽到孝，你没能达成的愿望，你想走的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代替你一一实现。
手机的短信铃声把我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我看着这个冷冰冰的你，还是笑了笑，帮你擦了擦，起身离开了。
方北，你看呀，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你帮我受了劫受了苦，可是后来我知道无尽的思念真的会把一个人折磨到疯掉。我一想到若是当年离开的是我，你会像我一样的难过，我就觉得上天这样的安排或许是好的。死去的人再也没有七情六欲，活着的人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在情绪里慢慢熬。熬的过来是解脱，熬不过来是一生。
哈喽这里是被自己虐哭的丸子！ 5000字，两个晚上，能说自己要哭死了么。好的故事不是言语词藻多花哨，希望作者认真代入到每一个人物里，写出人物的情绪。也希望读者置身处境体会作者的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