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村上春树。"三井看了看我手上的书《挪威的森林》。
"喜欢,看过他的两本书,"我说,"还有一本是《且听风吟》。"
"我也喜欢这老头,怪有意思的。"三井俯下身子挨在我旁边坐下。
"这老头以前是开酒吧的,一次去看棒球赛突然开了窍,就回家写小说了。"三井说道。
"天赋使然吧。"我说。
"哪有那么多的天赋,竟是瞎吹。"三井用手撩了撩自己的鬓发,这家伙跟书窝了几十年,是肚子里有货,挥笔泼墨才能一触而就的。
“那也得有文笔啊,”我说,“不然谁都可以写小说了。”
“书读的多了呗,语感知道吗?可以用语感复盘的,写小说是有技巧的。”三井抬手打了个指响,他说,真正下笔如有神的人有,但很少。
“说的也是,语感真的很重要,好的语感可以将索然无味的平话文变的有意思。”我说,
“看你像个高手。”
“高手谈不上,”三井说,“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高手,都是负重前行的人。”
“这话听的好压抑。”我说。
“越有天分的人,因为恃才,会不屑努力。”三井说。
“所以反而会远离目标,是吗?”我说。
三井看了看我,摇了摇头。然后说,“天才不屑于目标。”
我们沉默了一会,一起躺在草间,望着蓝天。三井问,“说说看《挪威的森林》,你喜欢它什么。”
我想了想说,“喜欢小说里的台词,简单,真实,生活化。喜欢里头的主人公渡边淳。”我抿了抿嘴,“有时候自己的言行都会往渡边淳身上靠。”我说,“在看他的内心独白时,我特别感动。就像被他一击即中。”
“你是着了他的魔吗?渡边淳这个人外表冷漠,内心闷骚的很。”三井不屑的掏出一盒骆驼烟,抽出一根点了起来。“其实我对主人公不感冒,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三井吐出一口青蓝色的烟雾,继续说道,“永泽才是真正的强者,做事情不拖泥带水,用实力说话。一口气吞下三条蛞蝓的男人,啧啧啧~。”
“但永泽离我们普通人太远了,但是有永泽这样一个朋友还是蛮不错的。”我笑了笑。
我和三井认识五年了,五年前追了同一个女生,最后那女生跑了,我们倒成了朋友。
三井伸伸懒腰,双手枕着脑袋,平躺着,烟已经抽没了,嘴里叼着个半截狗尾草解谗。
“和主人公发生联系的四个女生,你最喜欢哪个。”三井问我。
直子、初美、玲子,绿子。这四个女生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们最后都没和主人公在一起。我淡淡的瞄三井一眼,视线回到天空。
“都喜欢呢!”我说。
三井说,“我也是。”
我和三井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凉风吹过,轻轻卷起我们的领角,衣袖,衬衣也微微鼓胀起来。
我继续前面的话题。
“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们就像处在人身上的心、脾、肺,”我说,“人的情感就寄托在这些器官上,位置不同,互不干扰,但很重要,少了哪个都不行。”
“像某种影射。”三井说,“或者说是刻意的安排。”
“直子是木月的女友,按我们现在的话讲朋友妻不可欺。但是通过作者巧妙的描写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没有违和感。”我说,“厉害啊。”
“这就是村上春树牛逼的地方。”三井说,“换了谁这么写早就被人唾弃了。变成狗血文不说,主人公已经遗臭万年翻不了身了。”
“谁说不是呢,”我说,“你发觉没?村上春树对性的描写,大胆露骨跳脱,按在人物身上却是恰当的不行,没有憎恶感。”
“不是我捧高他,村上春树就有这种力量,能让隐晦的阴暗面,美好的植入,让人战栗的同时又不觉得突兀。不得不说他是个牛逼大师。”
激动了,我指着三井取笑他。
我挪了挪臀,放松了下腰椎,这背山的绿地上躺着舒服。“你这么看直子,木月,主人公三个人的关系?我问三井。
三井盯着高高的树上斑驳的叶子看了许久,他说,他们的关系像三个重叠的圆,木月死后,直子和渡边淳心底那份执拗的情绪就被放大了。三井说,直子和渡边淳都在对方的身上寻找木月死后残留下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是爱、是时光、是声音、是执念、是悲伤、是温度、是笑声、是争执、是余味,等等包括直子和渡边淳在做爱的时候,他们也在找这些来着。”三井说。
“直子对木月是情侣之间的爱,那渡边淳和木月之间呢?”我问三井。
“木月是渡边淳唯一的朋友,我敢肯定那是一种纯粹的友情,”三井说,“只是主人公对这种友情过度依赖迷恋了。”
我拾起一片发黄的落叶,感叹道:“直子是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女生啊。”我说,“后来绿子出现的时候,我的心就一直揪着,到后来直子的死去,真是一种痛苦的安排。”
眺望远处,数只麻雀从枝头弹起从山间掠过。
“绿子大大咧咧的与直子的温婉相反。”三井说,“绿子是小说现实主义的存在,她有一种感染力,是青春、是正直、是独立、是勇敢、是不妥协、是敢爱敢恨。而看到直子,我想到的是保护欲、被怜爱、性幻想、自我牺牲、完美主义、是每个人心中最难割舍的情感的痛。”
“我也喜欢绿子,她的出现,让人有一种压抑后的愉快。”我说。
“绿子的出现把书中某种超现实的东西一下子拉回到现实,绿子就显得特别重要。”三井说,“绿子跟直子最大的区别是,她能把情绪从水里翻上来。小说里除了她,别人都不行。”
“对那,看小说里的渡边淳是多么的迁就她来着。”我沉默了片刻说,“你说,如果直子没死,渡边淳最后会选着谁。”
“这个嘛小说里按主人公渡边淳的话是选择绿子,但感情是难舍难分的,谁也不好辜负,主人公渡边淳也不具备这种决断的心理。三井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是我,我会选择直子。”我说。
“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结局小说已经给安排了。”三井说。
“第一次读到最后,玲子后来与渡边淳发生了关系,让我有点意外。”我说,“一般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
“作者想表达什么吧。”三井说。
“表达什么。”我问。
“表达什么?”三井看我的眼神有点玩味。卖什么关子,我用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别急,”我说,“作者或许想说的是,性就是生活,跟吃饭、睡觉、呼吸一样,在道德约束之外。”他歪过脑袋说道:“整篇小说下来,你没这种感觉吗?”
“这是文化的差异,毕竟我们含蓄了几千年。”我说。
“还有初美,到底是不是渡边淳心目中最完美的恋人形象。”我说。
“我做个大胆的猜测,作者一定有某种相似的经历。”三井不怀好意的笑。
“什么相似的经历?”我问。
“直子与木月,初美与永泽,还有绿子也是有男朋友的。”三井说,你就没看出问题来?”
好像......
“我也是猜的,不敢冒犯大师的意思。”三井停止了说笑。
好吧,我们继续话题。三井说,“初美暗示着一种境界,是主人公渡边淳心里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就像他坐在墨西哥餐厅里看到的那美轮美奂的景色。看的到,摸不着,初美外貌一般,却是强者永泽的女朋友,说明作者更在乎精神层面的一种完美,但这种完美的存在是短暂的,像昙花般凋谢掉。小说中的初美外刚里脆,对爱人的执念,最后选择玉碎。”
“是啊,初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理想中的美。初美是别人家的女朋友,直子是一场情感的痛,玲子是萍水相逢的情,绿子是才是最真实的爱。”我说。
我们或多或少经历过这几种情感,或喜悦,或悲伤,或憧憬,或厌恶,或遗忘,或离开。它们就躲在我们的身体里,占据着某个位置。当我们翻看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首歌,都会让勾起彼此心灵的颤动。
三井说:“最初的羞涩都躲在矫情后面。”
我看了看三井的脸,觉的好好笑。
“笑什么?”三井问。
“笑你也变成情感大师了。”
“还说呢,我们都是被遗忘的人。”三井轻打我的脑袋。
“你说,我们当初追的小美,现在这么样了?”我问
“谁知道呢?也许在别人的怀里哭呢!”
“难道就不是开心的笑?你这人心里阴暗啊。”
“是啊,我就见不得别人好,特别是抢了我女人的人。”
“还好当初我也没追上,不然我们也成不了朋友。”
“一切都是注定的。女人跑了,多了一个兄弟,不亏。”三井拍了下我的膀子。
我和三井仰面朝天,看着天上的云一朵一朵的从远处飘过。
“说真的,小说里的四个女性,选一个你选谁。”三井问我。
“选谁,咱们都不能选一样的,不然打架了。”我说。
“你饶了我吧,说说看。”三井揶揄我。
“说真的,我就想这样一辈子躺着,看看天空,做做白日梦。”我说。
“我会选绿子。”三井说,“她给我的感觉最真实,如果能找到这样的女生,我满足了。”
“你呢,”三井问我。
我说,我会选择直子。哪怕是等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