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

文/东山谢安

银杏叶落下的时候,依稀可见的夕阳正挂在山头,天空中散布着薄薄的雾霭,遮住了几只云朵背后的蓝,雨水对这座城市是吝啬的,唯有星海的风吹来熟悉的味道。

我沿着石砖铺成的小路,呼吸着温存的空气,时而抬头望向远处的风景,走在下班回去的路上。

路过北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我驻足观望这城市一角的车水马龙,看飞驰的车子呼啸而过,听纷乱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周围的人开怀的聊着什么,或是低着头,指尖滑动着屏幕。

黄灯之余,大家已经蓄势准备迈开步子,显得躁动且匆忙。

就要走到对面的时候,无意之中瞥见的一个眼神,瞬间夺走了我所有的视线。

络绎不绝的过道旁边,一位老人蜷缩着双腿,略显佝偻的坐在地上,两条枯黄的胳膊自然的环抱着双膝,她的左手上戴着一块年代久远的银色手表,褶皱布满了黝黑的皮肤和消瘦的脸颊,一顶灰的发黑的帽子遮住了斑白的双鬓。

老人一直抬头望着匆匆路过的行人,但是并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我分明看到,她帽檐下深陷的瞳孔里写满了孤寂与无助。

她的身前,铺好的袋子上稀疏的堆放着农家菜园里常见的几样蔬菜,两个折皱的袋子里装着胡椒和红辣椒,三个半新的棒球,左右两旁是一盆略显干涸的仙人掌和一辆手拉车。

她的身后,是一排栅栏和绿的发亮的白杨树。

我之前是见过她的,就在附近,北门的这头或那头,好多次了。

之前我一直认为老人是在传承这个地方老一辈人之间的一种以物易物的生活方式,只是觉得很有地方传统特色,所以每次路过的时候瞥一眼就匆匆走开了。

而这次,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心头冒出的疑问推着我,停在了那盆仙人掌前。

老人见我驻足,眼神一转,一直无神的表情像冰一样融化了。

我回之以笑,对着摊位打量了一番,我想问老人为什么总是在这里,家人还好吗?来买菜的人多吗?

可是顾及到人多,碍于世俗廉价的面子,心头思量好的话始终没有挤出,我拖着步子走开了。

顺着那一排白杨树回去的路上,老人眼神里的孤寂无力在心头无限放大,弥漫开来,我见过太多老人的眼神,唯独为此沦陷。

所以我又被无形的力量拉回去了。这一次,怀着无比的坚定。

我远远的看到老人的摊位上蹲着一位蓄着胡子的外国留学生,等我走近的时候,他正拿起棒球指着,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这个多少钱?

老人眼睛略微亮了些许,站起身子佝偻着腰望向小伙子,顿了一下:三块。

她一边说一边颤抖着抬起胳膊,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直直的盯着留学生不知所措的眼神。

留学生似懂非懂,但是很爽快的掏出了钱包,拿出了十块钱递给老人,老人把钱包翻了个遍凑够了七块钱。

这时留学生拿起棒球站起身来,浓厚的胡子围着两个酒窝,以十分虔诚的笑意表示不用找钱,挥着双手后退着走开了。

老人步子慢,追了几步没追上,就无奈就回来了,她一手拿着七块钱,一手拿着棒球,仰起头对我说着流利的方言:他不要找的钱。嘴里不停的念叨了好几遍。

而此时,我分明看到,老人原本无力的眼睛里,泛起了微光。

他是个好人,我笑着对老人说。

之前也有一个小伙子,塞给我一百块钱,然后转身就走了。老人坐下来望着我,略带回忆的说着,声音不大但有力量,眼神里流露着真切,像是在讲故事。

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好奇。

大娘,我在附近总能看到您,您是每天都来嘛?说着我也蹲了下来。

天气好的时候每天下午四点半就来了,一直待到七点。说着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时间指给我看。

您在哪里住呀,家人呢?我放低了声调,试探着问。

那一排院子,就在那住。说着回身指了一下研教楼前头的那排砖房。

我二十岁那年来的,今年八十六,八十六了。原本夹杂着自信的话音还未落,老人陷入了沉思。

大工今年建校七十年,您待了六十六年,您是看着大工长大的呀。我笑着接上。

老人终于豁然一笑,眼神放光。

好多年前这里啥都没用,就是一片荒地,周围几个村子可穷了,庙岭也是后来才起来的,我年轻的时候在周边挣钱养家,晚上走这里回家,我一直来就是想多看看这里的光景,说不定不知道哪天就来不了了。

说完更是释然的笑了。

您身体好着呢,保持好的心态,身体好比啥都好。我也笑着劝慰老人。

中间有留学生买葱,没有现金,扫码付,老人翻出微信收款码,不熟练的双手举起给留学生扫,还不忘望向我说:孙女给弄的,还有这个手拉车。说着指了一下身边的两轮车。

后来,又听老人讲了好多好多往事,像是小时候在听奶奶讲故事,我渐渐入迷发呆。

望着老人,莫名的想起姥姥,那个为了后代付出一切,被岁月榨干的人,却再无豆蔻芳华。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纵是活到如此境界,相比于一去不回的岁月长河,竟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岁月的重担,终是在不经意间悄然偏向你的双肩,如同宿命一般。

夜幕一帧帧笼罩远山的时候,老人还在讲故事,停顿有挫的说着。

天黑了,该回去了,走吧。说着拿起一根黄瓜递给我吃,地里结的那种短黄瓜,放假回家去奶奶家,奶奶总拿给我吃。

我推辞不过,就接下了。

收拾摊位的时候,老人说:今天没有白来,卖了五块钱呢。说完乐了。

最后临别的时候,怕老人拎着累,我买了那盆仙人掌,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里。

现在,这盆仙人掌就在我的书桌上,偶尔抬头看仙人掌,总是能想起她的眼神。

愿历经沧桑的你,终会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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