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只她在我身旁。
眼合着，不见光明，漆黑的世界带给我不安，努力摸索温暖，终而蜷缩在她的怀抱。
她，我要称之为妈妈的人。
1
我睁眼了。看到了妈妈。
她总也眯着眼看我，带着笑。
不用单靠身体感受她的温暖，也是好事。
只是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一眼看不到，就要找，还不会走，便爬着。
她时而也凶。
我学不好走，摔在地，趴着，她就踹来一脚:“站起来！”我却不敢回头看她，只得再走。愈发认真，也只是怕疼。
只一次，被训斥完，偷瞄了一眼，她在笑。
我记得，她确也有心软的时候。摔得多了，就拎起我的脖子，带我到处看。
对于学走路，我是抵制的。只听过她说:“等你学会走路，我就省心了。”
我总归是想让妈妈省心的好人，且学罢。
2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是什么都会的。
“跟我读，鱼。”她噘起嘴。
“鱼。”我撅起嘴。
“真好，鱼是一种在水里的动物……”她继续传授知识，比如鱼不需要学走路，鱼不需要学说话，鱼肉很鲜美之类。
我却只记得鱼肉很鲜美。
“肉。”她又念。
“右。”我跟着。
“看我的舌头，要卷。”她张开嘴。
我发不出声，舌头不听使唤，索性赖着不愿学。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不仅学问大，武功也是极好的，对付我不用第二招。我曾苦想过躲开她的进攻，可总也是徒劳。
吃了疼便会乖，乖了她也就收招，语气轻了许多:“等你学会说话，我就省心了。”
现在想来，我确是让人省心的人。
3
我曾有个哥哥，比我长一岁。
我对他记忆不是很深，因相处没有一年，他便走了。
儿时被管教的委屈，向他抱怨，他也只是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语气像是大我许多。
我们常抢玩具和吃的，我自然是抢不过他。妈妈总向着我，说些哥哥让弟弟之类的道理。有时也用武功。据他说，他是见识过妈妈的第二招的，绘声绘色地描述，眼里还是自豪。我想他大概是病了。
妈妈对他动武从不让我看到，或许是怕我偷学。我对第二招的威力，也只能从隔壁传来哥的嚎叫声判断。
初时他挨打，我是开心的，后来渐渐有些可怜他，吃的也会留着，等他受训完，分他些，他也不感激，狼吞虎咽，眼里却仍是怨。
现在想来，他离开定是讨厌我。
4
哥哥走的那天，妈妈特别开心，我至今仍记得。
她告诉我，哥哥长大了，得去别人家生活，以后就没人和你抢东西了。
这确是好事。
妈从没这么高兴过，脸上满是笑容。
她给哥整理了形象，跟他说到别人家得干干净净的，别人才喜欢。又交代了许多。
别的我记不得了。
哥哥出门的时候，跟着新家的人，头也不回。
我是挺气的，走也不跟妈说句话，换做是我离开，我须得跟妈拥抱下道个别。
我送走哥哥回身，妈在里屋。
“哥走了。”我开口。
“嗯。”妈妈看着天花板，似是在想事。
随即又开心起来:“走了好，不够惹我生气的，咱娘俩好好过。”
哥确是总气人，我也替妈开心。
况且再没人抢我东西了。
“妈，以后我要是走了呢。”
妈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都走了才好，都走了，我就省心了。”
我便想同哥一样，做让妈省心的小孩。
5
印象里，美食莫过鱼。
对鱼的渴望，自小便有了。
那日傍晚，妈拿了一条，我也终而有幸尝到鲜美到底是什么味儿。
且不说吃，单是闻就足慰平生了。
“妈，你也吃。”我也是孝顺的。
“你吃，妈不爱吃鱼。”她看我笑。
我的吃相定是很难看，把妈都逗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我也是长大了，也是懂了些事，我掰了些推给她：“妈，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吃不完。”
我确信她是疼我，她骗不了我。
她皱了眉头:“我讨厌鱼腥味，快吃，吃完把骨头扔了。”脸上满是恶心。
我仍迟疑，见她要抬手，才知她确是讨厌吃鱼。
她很久没打我了，这是真发火。
我不再作声，狼吞虎咽，直至吃光。
入夜，我睡着，仍回味鱼香，听得响动，起身看时，妈正吃东西。
是鱼骨。
“妈，你这是？”
妈吃着，似是没听到。我走过去，又问一句。
她起身来，抹了嘴:“你懂什么，肉有什么嚼头，骨头才啃的香。”
“我尝尝。”
“去睡觉去！下次再说。”她又要恼。
我又睡下，想着妈津津有味的样。
还是妈懂得多。于是我便盼着骨头。
6
日复一日。
我看的出，随着我的成长，妈眼里的欣喜。
我懂得多了。
再不会因为懒受到妈妈的训斥。
再不会让妈妈一字一字的教我说话。
再不会摔倒挨妈妈的踹，惹她生气。
再不会缠着妈妈问东问西让她心烦。
再不会让妈妈拎着满屋乱转。
再不会趴在妈妈的背上翻来翻去。
想来，至今我也未能见到妈妈的第二招。我是比哥哥乖的多，我常这样想。
只还有一点不如他。
7
我深深地记得那天，我让妈操心的最后一天。
妈妈摸着我的头，有人家要带我走了。
她帮我整理，说干干净净的才好，说到新家要听话，说不要挑食。
说了许多，想来那天她跟哥说的也是这般。
我却记不得了，大约是当时也没能听得进去。
我突然不想走，突然觉得离不开妈妈。
尤记起哥走的那天，毫无留恋，头也不回的出门，我觉得哥真的无情。
我对妈说，妈，我不想离开你。
看到她目光暗淡，转身进屋。
她不似哥哥走时的开心，想是也舍不得我。
过了很久，她出来，瞪着眼。“赶快走！”她冲我喊，“都走了，我省心了！”
我还想说，却被她声音盖住，只是也都是这句，都走了，省心了。却没有第二句了。
回想哥走的时候，妈是开心的，似卸下了重担，我走了，她如赶走瘟神。
我到底还是没有哥好，妈更讨厌我。我心里堵的慌。
出门，我也是委屈得很，没回头，径直地离开，不知妈妈有没有看着我，她那么讨厌我，许是不会看的吧。
8
如今回想，在我们小时候，妈就常念叨，走了就省心了。我和哥，也算是懂事的了。
最起码，我们离开，她就可以开心地吃鱼了。
或许，她年轻离家时，姥姥也是这样高兴吧。
有了新的生活，平凡，无忧，而我总时常记起我的童年，学走路，学说话，学本事。
还有一只猫，我的妈妈，在那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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