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场熟妇(4)

两块钱门票,不贵。

早了一点儿,音乐虽然不是舞曲,一曲《春江花月夜》不急不慢,悠然怡得。先生说,古典音乐始终都是傲慢的,是另外一种宗教,赠与我们的总是不可一世的表情。

她笑了笑,交钱跟着音乐走进去。四面环顾,第一感觉是舞厅内部装修和上海舞厅相比,简直称得上寒碜简陋。灯光昏暗,几盏射灯在头顶上空盲目盘旋,五颜六色的光点盘旋成五色光柱投射在人脸上,人的脸面就花了,她有点不适。

没有见着一个男人,四五个“半老徐娘”在舞厅一侧处伸胳膊伸腿,不时发出不怀好意的吃吃笑声。默默的她用眼光扫了一下,装就熟悉的模样,径直朝里走,她眼睛的余光捕捉到那几个女人目光齐刷刷向她射来。她不便承接那些狐疑的眼神,寻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安静着自己的情绪。

那些女人仍不时向她这边瞅眼,或者瞟眼,里面一定注满了许多猜疑的内容。一个胖得像圆桶的小个儿女人轻轻说了什么,她听见了女人们的哄笑。

舞厅四周安放着一排排对面相坐的靠背坐椅,每座可坐三四人。中间有类似茶几的条桌,上面可以放茶杯,很不干净。坐垫不可能是真皮的,塑料皮革十分简陋,气味很不好闻。这在市里算是最好的舞厅设置了。

大约十分钟,舞厅人渐渐多起来。她的座位突然涌来四五个女人,见她坐这里,奇怪似的相互打量她,没有说话,接着相互抱着、搂着下到舞池,跟着音节跳起来。

女人与女人互搂跳舞,她陪女儿读书时曾经听说过,她总觉不对劲。交际舞是从国外传来的,本身是为一男一女相拥相搂设计的舞,现在由两个女人搂着扭来舞去,她感到别扭,十分的别扭。

她想到“同性恋”这个词。

亲眼目睹也算开了眼界,心底里那个坎,属于那种说不清的别扭仍在纠结。舞曲一起一落,女人们相互一曲接一曲地跳,下场上场,都说见多不怪,她心底的障碍还是存在的。

想想也是,舞厅男人寥寥无几,大多数是女人,这种现象的出现可能就是它存在的理由了。这里是小城,就是现在的上海,乃至全国,中国已经是老龄社会了,跳舞的女人实在太多,男女比例一经失调,女人们需要寻乐,自然要相互组合结对,偶然总是产生于必然之中。

“存在就是合理的”,先生第一次与她接触,先生就用这句话安慰她的“羞涩”。套用这里同样恰到好处。几个舞曲一走,不知不觉眼睛渐渐适应,她心里那个坎突然逃遁,一切变得自然起来。

第一次来“百乐门”,自然没有舞伴。舞曲起起伏伏没有人前来邀她,就连同性也没有。她孤单单坐着,表情则显得平静而矜持,不动声色处,她的目光打量舞池里的众人。

昏暗红艳的灯光下,舞池众生男女相貌模糊不清,也正因为这一层模糊,将众多舞女脸容修饰得格外美好娇艳,“灯光底下看美女”,这话也适合男人。

凭借过去的老道,无论灯光如何柔和暧昧,她的眼睛还是能准确透过光线从男女身段和脸部轮廓上窥视出一个人的美丑,以及苍老心境和岁月挟带下的风尘。

屈指可数的几个男士,也没有一个前来邀她,给她一个颜面。过去在上海“百乐门”是绝对不可能的,岁月无情,人生无常,她无奈地轻轻一笑,自尊心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有点黯然神伤,让她失去耐心,心想,如果下一曲再没有人邀请,是否考虑要回家了。

又一个舞曲起来了,身边的舞女相继离开座位共进舞池,她悄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位长发披肩、身材高挑、身着牛仔服饰的男士向她走来。身边座位是空的,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男子似乎有点面熟,清瘦俊朗。男子微笑着落座在她对面,轻轻问她,您是苏姐吧,这就要走?

随着时代走向,人与人之间称呼也与时俱进,针对已婚女子人们不再称呼小姐,改称姐了,这称呼与年龄大小没有关系。

她略感吃惊,您认识我?

您不记得我了?我姓夏,您的女儿是不是叫苏果果?曾在我的美术班学过画画。您有两次接送过苏果果的记录,没错吧?

想起来了。那年放暑假,女儿读高三,女儿说想学画画。她曾经有两次骑车送女儿到“天地人艺术工作室”学画。想必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女儿的美教。

她起身,欠身笑意,表示尊重。

夏老师并没有邀她跳舞。她再次坐下,俩人小声说着话,主题自然集中在女儿身上。

夏老师说,苏果果艺术感很好,将来会成为艺术家的。

她笑笑。知道夏老师没有固定工作,生活来源全靠教授中小学生画画生存。廉价的称赞是干这一行老师们的行话。夏老师对任何家长都会这样说的,他需要稳定生源,她能理解。

她说,当不当艺术家,我从来不考虑。只要孩子课外喜欢的事,我就支持。毕竟学了和不学总是有区别的。美术可以培养提高孩子艺术审美和视觉的感知,还有观察事物的写实能力。

夏老师眼睛放亮,您也懂美术?

只是喜欢。您的学生很多吗?

不多!我收费不高,开支又很大,糊口而已。

曾经听女儿说,夏老师毕业于浙江中国美术学院,曾在外地一所高中任教,不知为什么他辞去了工作,在江湖上混浪了多年,前年突然回家,为了生活,他在市里办起了“天地人艺术工作室”。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探戈就是这个时间恰到好处跟上来的。

夏老师起身伸手,带着小小的犹豫,会跳吗?我请您跳一曲!

正是她急迫想要的结果。进入舞池,沉静在西式强烈激越的音乐旋律里,衣裙孔雀开屏般铺开,一动一摆,飘逸洒脱。夏老师一身牛仔,动作刚柔结合,稍带着西部风情。跟随着身体不间歇的小小接触,七八步之间,几个韵符的连接将俩人陌生的距离感冲淡了,很快寻找到相互间最佳点,跳得流畅起来。

夏老师小声夸奖她,您的节奏感很好,动感到位,真让我意想不到啊!夏老师说,下一曲是华尔兹,我还想邀请您跳,您要是愿意的话。

老实说,华尔兹是她最拿手的,她当然接受。

第一次在家乡的“百乐门”舞厅里亮相,初展舞姿,陌生的环境,女人的虚荣,夹杂着有表演的欲望,一切的一切使她心情竟有点激越,舞伴又是一位身高帅气的艺术家,她乐意在这里继续展示和卖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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