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凭借这些史料,是否真的能写出完全可信的历史与否,颇有疑问。世间多有史学家,或者因为淫威或许因为利诱,或者因为别的其他特别的目的,本来就无意去作可信之史,如此之流,当然可以不予论述。
历即使是诚信作史的人,他所写的历史,也难以和历史实际完全符合。马克斯诺有说:客观的真实对于写作历史的人来说,正如康德说的,“物之自身”对于人的知识,写的历史永远不能和实际的历史相符合。此言或许不是太恰当,但史学家要想作完全可信的历史,实在是有很多困难。
《易·系辞》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庄子》云:古之人与其不可传者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言语尚不能表达全部的意思,即使现在两个人面对面谈话,尚且不能完全互相了解,况且书又不能尽言呢。有何况语言文字,古今不同,我们即使有完备的史料,我们就能保证完全理解无误吗?我们研究古历史,显然不能全部依靠书籍,即使是金石文字,也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研究历史,唯有凭借古人的糟粕,即使是糟粕,也是我辈所不能完全了解的。这是困难之一。即便我们能完全了解古书,又好学深思,全心全意地知晓作者的意思,但古书不可尽心。孟子有云:尽信书不如不信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
历史学家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审查史料,取其可信之处,去除不可信的地方,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对于史料的加以分析的工作;或在书籍文字之外,历史学家也另有其他可靠的史料。然而史料都是片段,并不是连续的,历史家分析史料以后,就继续用综合工作,取一部分的史料,运用想象力,使之连成一串。然而,用了想象,就掺入了主观因素,所以他的叙述,就很难符合客观历史。这是第二重困难。
研究自然科学,如果用到假设,可以用实验来证明其真伪。但史学家对于史事的假设,绝不可能用实验来证明。韩非子说,孔子墨子都是尧和舜的继承,而取舍不同,他们都自称是真的尧和舜。尧和舜是不会活过来的,谁来判定儒家和墨家究竟谁是诚实的呢?所谓人死无对证。这是第三重困难。有这么多困难,历史学家只能尽心尽力地去纪述史实,至于史果可信与否,则不能保证。
历史有写的历史和真实的历史之分,哲学也有哲学史和写的哲学史之分。写的历史,与历史难以符合,写的哲学史,以此类推,也难与哲学史符合。并且,写的哲学史所凭借的史料,纯粹的事是书籍文字,上述的三重困难,在所难免。
所以西方哲学史只有一个,但,写出来的西方哲学史,又何止千百部,其中没有两本是完全相同的。中国哲学史也只有一个,但写的中国哲学史,却有日益增多之势。这个人写的,别人认为是错的,别人写的又有其他人认为是错的,古代哲学家也醒不来,究竟谁来定夺谁是谁非呢?如果终究没有人能定夺,那么写的历史以及写的哲学史,也只有永远重复写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