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感到水已经漫到了腰部。来吧，有一朵浪花扑来，我就可以如愿了。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几乎摧垮了意志。也许这就是她的世界的真相。没有人疼爱，从出生就身处黑暗和寒冷当中。尽管一直在挣扎，但也无力挣脱束缚。

她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小叶”，声音洪亮有力，简直击穿耳膜。她心中一阵惊慌，脚下趔趄了一下。身子立刻失去了平衡。

倒下时她看到一个大浪扑了过来。小叶闭上双眼。也许这样也不错。

有人喘息着扑向她。有臂膀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身子。她感觉那人的呼吸正温暖着自己的额角。感觉到他奋力拖着她离开。

小叶睁开眼，看到那朵大浪极速而汹涌地向后跌落，仿佛被人下了命令一般恐惧地向后退却。脚下的海水突然分开，生生给他俩让出路。她看见白色的海底袒露出来。

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下一秒她就被拖到了海滩上。软软地被放在沙上。小叶赶快坐起身来。面前是她最近几日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身影，是那个少年。

他满脸水珠，头发和衣服全部打湿，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小叶似乎能感觉到，少年下一秒就会冲着她大喊“你是疯了吗？”

小叶心里简直有点幸灾乐祸——如果他喊出这一句，她也要冲着他大喊回去，告诉他，自己就是有病，就是有严重的精神病，那又怎么样？

“小叶！”少年开口了。预料中的那句评论没有出现。语气里只有无奈和心疼。

小叶突然觉得期待全部落空。她产生一种酸胀的想要咧嘴大哭的冲动。小叶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爆发。他怎么不骂她，她竟然都没有机会喊出心中的怨愤。她气的浑身颤抖。她恨死眼前这个人了。

少年举起了胳膊。小叶吓了一跳：怎么？他这难道是要直接打人。

又一次预测失败。他紧紧用双手握住小叶两只瘦瘦的肩膀。

瞬间，小叶感觉到有力量从少年的手心涌入她的身体，同时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离流失。

她对于这种能量之间的奇特交换感到非常迷惑。“哎？”她微微张开嘴，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少年的脸突然靠近。

小叶经常偷偷观察的那湿润柔软的嘴唇淹没了她的话语。

毫无技术可言。小叶在事后回忆着，简直就是把嘴巴贴上来，停留了一会儿。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喜滋滋地笑起来。

不过当时的小叶可没有这么淡定，她简直大大的吃了一惊。她真心觉得自己反应迟钝，居然让少年一直停留到他自己觉得尴尬而离开的时候。

紧接着小叶故作生气地推开他大喊：“你这是在干嘛？”

少年似乎同样地迷惑，却在极力平静：“你心里汹涌的喊着需要有人爱你。不住的喊，不住地喊。我简直都要被你吵聋了，我能怎么帮你？”

“难道你们人类不是这样表达爱的吗？不是就这样，”少年顿了一下，“亲吻嘴唇吗？”

小叶简直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有人竟然能够耍流氓耍得这么清新脱俗。居然有人强吻她之后，还倒打一耙，说是她自己喊出声的。

天地良心，她从头到尾有说过任何话吗？她简直气极了，竟然就这样被占了便宜。

然而下一秒小叶又觉得自己非常博爱，这点损失根本不用挂在心上，甚至恨不得再去让此人多占些便宜。

他俩僵硬地在海面上对峙着，仿佛刚才那生死悬于一线的一幕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小叶慢慢回过味儿来，好气又好笑：“人类，什么人类。你家乡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少年静静地望着她，没有接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背转身去：“小叶，你在世上生活的时间太短了。你没有资格评价自己是不是得到了别人的爱。你也没有资格以此为借口轻易剥夺自己的生命。”

他转过身来：“我希望你成熟一些，不要只想着世界能够给予你多少。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你可以给予世界多少，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快乐。”

这就比较尴尬了。小叶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她心里想着，都说男孩的成熟年龄要比女孩小3到5岁呢）居然这么不给脸面地批评了。

小叶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只好咬牙切齿把他的话反复地咀嚼了几遍，努力找点漏洞出来。

少年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大海不会接纳你的，你赶快回去吧。”

没有告别，他就这样走出了小叶的视线，扔下小叶一个人在海滩上吹风。小叶觉得自己完全变身为一条气鼓鼓的大眼泡金鱼。然而少年并没有理她。

小叶慢慢踱步回家，深深感到挫败。今天晚上这一场闹剧，她完全以零比二的态势悲惨收场。明天还能和这讨厌的家伙好好在一起玩耍吗？小叶想到明天他俩坐在沙滩上看大海时，都要努力闭口不谈昨天这件事情，感到一阵好笑。

而现实总是和她期待的那么不同。

第二天的小叶坐在沙滩上，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少年和她是多么的巧合地彼此相遇。她的精神有点问题，而他的眼睛不能正常看东西，两人都不够完美，所以一定能够彼此悦纳对方。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小叶美美地总结。这样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上午。她没有等来少年。

怏怏不乐的小叶勉强回家吃了午饭。果然父母并没有发现她昨夜突然跑出去的事实。甚至也不知道她一早去了哪里。

睡不着，小叶又跑到沙滩上。然而坐到下午快结束依然没有等到少年。

她一个劲后悔自己那天没找借口和男孩一起回家，探索一下他家的住址。

她也很生气，来到这个落后而讨厌的小镇后，智商全线下降，每次到海滩都没有随身携带现代通讯设备，把男孩的电话或者微信记录下来。不过，他也似乎没有这类设备。

总而言之，她就是失败，很失败。她等待的少年一直没有来。

黄昏的余晖照在海面上的时候，小叶深深感到了心里清晰的难过。这难过如影随形，像铁丝一样绞缠着她的心脏。

她就算假装视而不见，也无法否认自己真的在痛心。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吗？思念一个人原来是如此无力吗？无可逃避的无奈。小叶拼凑自尊劝说自己他有种种不来的理由。

难过和低落到了最低点后，情绪反弹了。小叶的倔强的劲儿浮上来。不走了，非得在海滩硬等着，直到他来。

小叶不服。如果昨天在半夜时分他都能及时到达，从危险中拽回她。今天如果不能发现她一直在等他，那就是他故意不来。小叶又变得气鼓鼓的。她把自己充分伸展，摆在海滩上。

躺在床上睡觉总是有点儿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小叶，来到海滩上躺下却感觉像是回到母亲的子宫。海水发出的呼吸是催眠的白噪音。小叶又一次在沙滩上睡着。

梦里的小叶来到大海的深处。她看见，海洋里晶莹透亮的水珠推推搡搡地向海面奔去。看见小鱼小虾成群结对的四处游弋。她还看见许多以往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的，无法描述的海洋生物。

小叶察觉到自己在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的海洋中，自由自在地呼吸和行走，更加确定自己是在梦中。太神奇了，她从未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过的影像，怎么能在梦中如此清晰的展现？

一条长相奇特的大鱼甩着尾巴向她游来。面目不可谓不狰狞，但小叶内心一点都不感到惧怕，仿佛那是她多年的好友。

大鱼向她迎来，嘴里送出一个大大的水泡。那水晶球顺着海水荡漾飘向小叶，柔柔地撞击在小叶发际。额头上顿时有一注清凉。然而这撞击也把小叶弄醒了。

小叶睁开眼，看见少年俯脸看着她。额头上清凉的感觉依然还在。

少年看她睁眼，向后仰起身体：“海滩上睡觉，你是想把自己喂给螃蟹和虫子吗？”

说完立刻把脸扭开，似乎害羞起来。

小叶一激灵坐起身来。她等了他那么久，早已储备了千言万语，想一股脑跟他说，可是一时间又仿佛把所有的语言都丢失掉了。

小叶只剩下干瞪着眼睛看着他。两人沉默了一阵。

小叶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小七，我们认识几天了，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看，连名字都是我自己要这样叫你的。”

少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小叶听到他轻轻叹气：“了解一个人是好事吗？”

他转向她，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犯过很可怕的错误。你还会想要了解我吗？”

小叶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难不成他是一个逃犯，啊，怪不得一个人离群索居。他的眼睛是不是在打架斗殴当中弄伤的，也许这就是真相。

不然就是，他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完全是为了遮盖住面容，好让他人认不出他来，等同于给自己加上马赛克。

小叶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少年赤裸的胳膊和腿，想要找出什么刀疤伤痕的地方。皮肤完美到女人都羡慕，没有任何可疑印记。

也许是个江洋大盗。那我跟了他岂不是夫妻大盗。小叶迅速检视一下自己柔弱的四肢和身材。看来真要下定决心猛猛吃肉，苦苦健身。不然的话——

小叶脑中浮现出少年抗着两袋装满钞票的背包从银行奔出来的潇洒英姿。他甩给小叶一包，大喊“赶快撤离”。小叶帅气接过，撒腿就跑，然而刚迈出两步，便摔了个嘴啃泥……

“小叶！”少年的声音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她看到少年的目光似乎再度从绿色绸带后穿透。吓的赶快正襟危坐。

毕竟这样盯这异性的大腿使劲看实在有点不雅。少年聚起他湿润的嘴唇，仿佛很遗憾：“我和你不同，小叶。你只伤害过自己。从未伤害过他人。”

小叶的大脑简直有点不堪重负了，这话信息量好大。她不由得回忆自己当初是如何伤害自己的，同时也猜想着，少年可能会如何伤害他人。难不成他是一个情场浪子，伤害过许多少女的心？

少年站起来：“小叶，天凉了。”他伸出腕上缠着那水草玛瑙的手，握紧小叶的手，牵着她站起来。

小叶磨磨叽叽跟他站起来。她真不喜欢他这样催着她回去。可是在少年面前小叶智商很捉急，永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幸而对方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叶，其实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他看向她。小叶非常确定他能看到自己，她能感觉到目光温暖，笼罩在她身上，似乎要抓紧她不放开。

“你昨天真的吓坏我了。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后面对大事，宁愿不做任何决定，也不要莽撞做出决定。”

他话语里透出苦涩：“你永远想象不到，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去弥补你曾经做过的错误决定。你永远无法想象，生活可以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多么遗憾。”

小叶有点想不起来晚上是怎么回来的。少年说的话承载了太多情绪和过往，她感觉自己很费力地在消化它们。

唯一能够清楚记得的，就是他把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手中。那每根手指的温度和力度，都像是努力要传达他对她的感情。

无论如何，小叶确定，他一定也喜欢她。

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安排吗？她钟情于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刚巧喜欢她。他们在合适的年纪遇见。他们用各自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这是上帝馈赠的礼物，发放个数少的可怜。

小叶，你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孩，甚至出生时就带着许多遗憾，然而却意外得到了这份礼物。你真的应该感激涕零。

小叶在窗边想着。眼里一层层涌出泪水。她从来没有感到像现在这样平静和幸福。

她看着月光下闪耀的大海，突然感到就像看到了少年本身。这汪大海，这片海滩，这个男孩，在她的印象中已经紧密到再也分不开了。

早晨小叶是被丁玲咣当的声音吵醒的。又是父母那边。她冲进父母卧室。各种东西摆了满地。然而只有母亲在。

她很疑惑：“这是要干嘛？”小叶妈头也不抬：“今天到日子了。我们要回去了。”

小叶大吃一惊：“为什么昨天没有告诉我！”

“得了吧，昨天那么晚不见你回来。已经懒得跟你说了。赶快收拾吧，咱们中午之前就出发。”

小叶大喊起来：“不行，等一等我，下午走不可以吗？我只要延迟一会，下午走，好不好？”

小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急得泪流满面。她只看到妈妈抬起头来，看到她那样子，脸上有了吃惊的神色。小叶妈答应了：“那就下午吧，你有什么要磨蹭的？赶快去。”

小叶听见这话，头也不回冲出家门。她奋力跑向海边，着急地四处张望，没有他。

她心里有声音催促：不行，今天不能等了。也许会像昨天一样直到黄昏才能看到他出现。

小叶撒开腿，沿着沙滩向远处渔民的小船那里跑去。

她询问了每一个正在收拾渔船或者准备出海打鱼的渔民。她问他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穿着白衬衫和浅绿色亚麻短裤的男孩，他们都摇头。

小叶不死心，请求告诉她他们居住的地方。渔民们给她做了指示。小叶跑到居民区一带。住在一处的渔民也不是很多，大概只有四五家。

她挨家挨户的描述和询问，甚至留心看他们晾在屋外干衣绳上的衣物，看看有没有白色的衬衫和绿色的短裤。

她每次看见少年，他都是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是永远洁净清爽。她当初推断他肯定在家里准备有好几套同一款式的衣服。他大概不喜欢尝试其他风格。

无论如何，这一带居民家应该有晾出来的这样的衣服。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只偶尔发现两件款式相似的白衬衫。但是从来没有出现浅绿色的短裤。那衬衫细看也不是他的那件。

她东奔西跑，找来找去，却空手而归。

除了骂自己愚蠢，小叶再没有其他办法。她怎么直到最后也没有问清楚他到底住在哪里呢。

她返回往常相见的那片海滩，全身疲惫到虚脱。找不到他的失落抽走她全身每一点精力，让她觉得等在这里太残酷，还不如像刚开始那样，充满希望地四处奔波。

什么样的劳累都比不上心灵的困乏。她站在海滩上独自难过，眼睛望向远处的大海。自己真好笑啊，难道是在期望少年像鱼一样浮出海面吗？

她以为的天作之合，她以为的命中注定，她以为的救赎天使，她以为的神奇少年，最后居然连一个道别都没有。

小叶觉得所有的委屈，失落，压抑，落空的期待，辜负的深情，全部一起涌上心头。对着海面，小叶哭出了声。

突然有清新的大海气息从身后将她覆盖。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轻柔拢进来。

小叶一动没有动。她寻找，她期待，所有的苦涩和疲累一时间都得到了回报。少年来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对不起，我以为不告别的话，你会更轻松。”

小叶一阵冲动，很想转过身来问他，如何知道她要走，但是克制自己没有动。她好怕一个转身就打破这个温暖的怀抱。

她只能苦涩地抱怨：“是啊，不需要告别。因为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感受。所有的安排都没有人跟我商量。”

小叶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难道不是吗？父母决定要根据心理咨询师的意见，带她到这里疗养，就不打招呼地将她带到这里来。现在又不加思索没有商量，就决定将她带走。

他们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产生了怎样的感受。大家全部自动忽略，没有人在乎。没有人。他也一样。

“小叶，你这样说不对。”少年轻轻将她扳转过身来。

“这个世界对你有很多爱。只是你阅历还不够，未能感觉到。”他的脸向前靠近小叶，像是要认真把这句话说进小叶心里去。

小叶忽然感觉委屈的无以复加，抑制不住地流泪。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可是现在不能了。

她沙哑地低喊出声：“请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好吗？你说大家爱我，爱在哪里呢？我怎么看不到？就比如你。”

“你，明明可以看得到我。你明明能够！那天夜里你在黑暗中找到我。你能够看到沙滩上的贝壳。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摘下你那破绸子，认认真真看我一眼。”

“你一副很智慧的样子，能够感受得到这，能够感应的到那。但你就是不愿意看我一眼，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吗？”

说出这番话，小叶觉得自己很无力。少年并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啊，没有当面说过喜欢我，我居然就这样给他带上枷锁吗？还要他非得向自己做证明。

可是她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离开他了。而我的心已经给了他。我对他还一无所知。我还能见到他吗？

小叶是真心感到委屈，非常笃定他能看得见自己。她不傻，有她自己的判断。

即使嘴上说着深情的人，却从来没有把他们的真实暴露给她看，让她真正走近他们。这就是所谓的爱吗？各自包裹的严严实实。

少年也沉默了。何止是沉默。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握着小叶胳膊的手也慢慢地垂了下来。他俩之间，说不清是沉默还是冷静。时间变得好难熬。

小叶感到后悔了。我的要求太臆测了吧。

她真真切切看到他难过的样子。她看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嘴唇几乎被咬破出血。

小叶难受极了，为自己的低情商连连哀叹。除了用排山倒海的词汇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小叶不知还能干什么。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少年忽然抬起头来：“小叶！”

少年说：“我请你相信一件事。我真心喜欢着你。”

话音落下。小叶注视着面前那个她也无数次想要表白的人，惊呆了。

少年脸上蒙着的浅绿色的绸子缓缓皱缩成一根水草，从脸颊边滑下。她看到了少年的双眸，那漆黑深邃的双眸。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

盯着那双温柔的眼睛，仿佛整个人已经置身于那眼睛所带来的广阔世界中。

小叶在那眼眸中看见海底的深处，看见招摇的水草，看见晶莹闪烁的珍珠，看见汹涌而至的群鱼，看见漫山遍野的珊瑚。

小叶已经不知所措，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感到胳膊上落下少年双手的力度。

“小叶”少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接触过许多人类，你是我所感应到的最纯洁的灵魂。”

“你很善良。你以后会获得许多爱。请你，不要轻易说放弃。”

小叶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回爱人的身上。猛然间，心灵像受到一锤重击。她突然明白了，全部明白了。

然而为时已太晚，她绝望地看见少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小叶”少年微笑：“很遗憾不能回归大海，但至少我能回归天空。”

“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看到了自己爱人的样子。小叶，你很美。”

“看到你的脸我没有遗憾了，她和我感应到的你的灵魂一样纯净可爱。”

“请你好好珍惜自己……”

泪眼朦胧，心脏碎裂。小叶透过泪光注视着那张微笑着的脸。

那温柔的眼神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坚冰般的心灵，足以解除世间一切钢铁般的拒绝，足以说服世间一切黑暗的倔强，足以打动世间一切寒冷的灵魂。

这就是她的爱人。令她心碎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开始蒸发的爱人。

小叶的泪水如洪流般涌出。绝望和心痛已经成为最无力的词汇。

所有的记忆在那一瞬汹涌而至。她懂了为什么他说话时言必称人类；懂了为什么他准确无误地对她的境况和小鱼小虾的位置做出预测；

懂了为什么他身居此处却从未踏足小镇；懂了为什么他在暗夜之中能及时把她从大浪旁拉回；懂了为什么她走遍渔村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懂了为什么扑在他怀里会感受到大海的气息；

懂了为什么他握紧她的肩膀就能听到她内心的呐喊；懂了为什么从奇异梦境中苏醒时他就在身边……

她懂了一切。却失去了爱人。

怪只怪她从来就没有发自内心的相信过，一个人真的可以毫无保留地爱她。

一切就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水蒸气在她面前向着阳光飞升，倏忽间便消失不见。

小叶不能判断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呆呆地站在海滩上。全然不知站了多久。她的父母从远处喊着她，没有回应。她的父亲跑过来拉她，她才仿佛回如梦初醒。

耳边只剩下最后一句话的回响：请你好好珍惜自己。

海神怒不可遏，狠狠地将手中的卷宗摔在儿子身上。

男孩一脸倔强，站在原地一动不肯动。

父亲大喝道：“你以为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类在这次事件中死去。”

男孩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这是他们应得的。如果这都不能让他们意识到需要保护这片海滩和这片海洋的话，那么人类未免也太愚蠢了。”

“你错了。”父亲大喝道：“我们只能等待他们意识觉醒。我们没有任何资格去屠害生命。”

“你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那么就惩罚我吧！”男孩儿斩钉截铁地说。

“尽管惩罚我。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至少我能看到人类现在彻底远离了这片海滩。”

“而父亲你一直在做什么？你只管袖手旁观。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子民被残害，亲眼看到自己的家园被污染，你却无动于衷……”

“够了！”父亲喝道：“接受你的惩罚吧。既然你认为人类世界如此肮脏，不值得你留意，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将失去你的双眼。”

男孩紧咬嘴唇：“随意。尽管拿走我的眼睛。本来我也不想再看这世界。”

父亲冷笑一声：“这还不够。我会让你的眼睛留着，却让你不能看这个世界的美丽。我要给你的双眼套上枷锁。直到有一天，当你真正有了想看的事物时，你会感觉到无能为力。”

“因为只要你摘下我给你的枷锁，你就必然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回到大海。”

母亲在旁边哭泣着：“你这是在宣判他的死刑。”

“没关系，母亲。”男孩倔强地说：“我不会死。我不愿意去看人类的肮脏世界。只要我不看，我会一直活着，请不要替我遗憾。”

一条浅绿色的绸带突然缠上少年的眼睛。

从那一刻起，少年只能凭感应来察觉他周围的事物。

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爱是恒久忍耐。我们只能等待人类去明白他们应尽的责任，而不是进行强迫，恐吓和杀戮。”

“希望有一天，能有人教会你怎样去爱，也让你知道爱必然要言及忍耐和牺牲。”

清秀少年抿紧嘴唇，转身离开。

那时的他从没有想到过，真的有一天会无力回归大海，会遇见一个让他愿意为她化成水蒸汽的人。

那时的他也从没有想到过，会因为爱一个人而爱屋及乌，爱上她身后的整个世界和她的族群。

那时的他也从没有想到过，为了看一眼爱人，要拿曾经的错误和此时的生命去献祭，却还依然让他觉得万分值得。

那时的他也从没有想到过，爱的必修课竟会如此甜蜜而令人心碎。

唯有爱能教会爱。唯有拥抱他人才会得到他人的拥抱。

当我感觉到你在靠近，我的心就从此寄放在你那里。

水草玛瑙串珠落在沙里。那是唯一不是少年从大海里带来的东西。小叶俯身捡起，清凉的珠子依偎在她手心。小叶流着泪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好好生活，努力经营生命。

她坚信自己已经被给予这种能力——因为她曾经被人如此用心爱过。

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一种一见钟情，却不是因为眼睛的关系。不需要彼此目见对方，不需要在感官上先得到承认，就可以深爱对方。

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爱情，就是当我感觉到你在靠近，我便爱上你。

愿每个人都能不辜负真爱。小叶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