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午饭后，大林不声不响的站在他母亲身后有好一会儿了，垂着头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喊人，也不说话。

“林婶儿，这是咋了，看娃蔫儿的？”

路过的张嫂好奇问了一句，两只眼睛盯着这娘儿俩。

“嗐我也不知道啊，问他他不愿意说。”

完了她总算撂下手中的衣服，转过身来，一双在水里泡久了的手泛着惨白。

大林还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募捐这个事对灾民来说是好事，他也记得老师谈起募捐时振奋人心的慷慨激昂，可他更明白自己家穷困这个事实。他不过是山村里最普通的一户人家，全家的收入仅靠那一点儿粮食跟土产，再多就没有了，要是说募捐，无疑是给家里增加了压力。

“妈……妈……”

他哽咽着始终只喊出了两声，再多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打架了？”

林婶儿给他拽过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受伤的痕迹，也不像打过架。

“被老师骂了？”

“还是考试不及格？”

任凭林婶儿问什么，大林就是不开口，气得林婶儿转过身去继续洗衣服，不想再管他，毕竟他下午还有课，不会在这儿杵太久。

“大林子，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要迟到了。”

村东边的老李家的娃儿石头喊了一声，匆忙就往学校跑去，看他的神态，应该是拿到钱了。

“石头你等一下，婶儿问你点儿事？”

林婶儿赶紧往围裙上搓了搓手，这才拉住石头。

“婶儿，啥事啊，老师还等着俺去捐款呢？”

听到这里林婶儿算是明白了，最近听说城里人因为地震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概因为这样，所以学校动员学生捐款。

“这样啊，那没啥事了，你赶紧去吧。”

她不由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帮石头摆正了跑歪的红领巾，再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赶紧去。

“那婶儿，你让大林子快一点儿啊。”

说着石头又跑了起来，似乎赶着去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林婶儿转身进了屋，大林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进去，他有种肯定，妈是不会给自己钱的，因为她总说，捐款是骗人的，就连那些惨兮兮的要饭的通通都是骗人的。确实，他也在电视里见过几回，都是好手好脚的人打扮起来骗人的。这一刻，他恨那些骗子，甚至连揭穿骗子的那些人都恨上了，就是他们不诚实，所以他妈都不相信捐款这个原本是好事的事了，所以他等下就没有钱捐要被大家笑话了。

“拿着吧。”

林婶儿将一张二十块钱塞到了大林子手里，然后自顾自又接着去洗衣服了。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赶紧去上学吧，别迟到了，罚站不好。”

大林子伸手抹了一下眼睛，紧紧的拽着钱往学校走去。他心里在打鼓：老师说捐款是自愿的，愿意捐就捐，不愿意捐就不捐，这二十块钱要是不捐，家里可以用好几天，可如果不捐，自己只要在这里上学，肯定都会被别人笑话。一路上，捐与不捐发展成了诚实与谎言的辩论。

“同学们，非常感谢大家的捐助，老师相信，咱们人类一定会通过这次地震的考验，获得新生的。”

最终他还是捐了，因为没有一个人放弃这个帮助别人的机会，似乎捐了款，那些坍塌的房屋会立马挺立起来，一切就都好了起来，世界像雨后的太阳那样明媚。

而那天回家后，他母亲也没有再提起这个事情，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他觉得，其实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真好。

后：

“大林，你干嘛呢？”

他媳妇看他直勾勾的盯着手机页面，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神思不安。但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最近城里病毒肆虐，大家被要求长时间在家闭门隔离给闹的。

“哎媳妇你说，我们要不要捐款啊？我看朋友圈好多人都在捐款，或者都在议论捐款的事。”

大林的话让她媳妇面色一滞，连刚敷上的面膜都跟着皱皱巴巴起来。

“捐款，行啊，你捐给谁想好了吗？”

她往沙发上一躺，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生活美好是美好，但容易使人丧失斗志，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要去上班，至少上班不会使人肥胖。

“捐给那些不幸传染了病毒的人啊，这样他们可以得到更好的救助。或者捐给医护人员，这样他们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继续冲锋陷阵。”

然而他却只听到一声不屑的鼻孔出气。

“你别这样啊，这不是最直接最好的吗？”

说着他把头凑向了他媳妇，忽然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上学那会儿，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祈求他没有勇气说出来，而现在他是在跟媳妇正经的商量，而且有底气。

“直接是直接，好也是好。那请问一下，你是自己走过去捐还是怎么滴，他们过来取？”

他媳妇的话把他问懵了，现如今网络那么发达，捐助什么方便得很，一时间他就傻傻的愣在了那里。

“我说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这么多年了你还跟个天真的小孩儿一样！对了，你朋友圈难道就干净得如同一片天空？如果是的话，麻烦你看看我的朋友圈，或者上网看看热搜。”

大林接过他媳妇递过来的手机，一打开朋友圈，信息爆棚眼花缭乱，他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只苍蝇，咽下去一半吐出来一半的那种。

“怎么会？”

“怎么不会？”

一条条信息，一篇篇文章，疑问的反问的陈述的，什么状态的都有，只要你愿意看。大林颤抖着手，打开一条“关于所有捐款资金流向不明确，”打开另一条“所有救助物资被拦截已久尚未及时下发，”再打开另一条“疑似x会内部资金流转，状做已经发放。”

“天哪，怎么会？这些人太疯狂了，这些是救命用的，不是过家家啊？”

大林瘫坐在地上，亏他还想出一份绵薄之力，但如果真的跟上面说的一样，那一切的一切，真正用在刀刃上的，岂不是杯水车薪，简直令人发指。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是社会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你还捐吗？”

大林媳妇许久都没有听到回音，摘了面膜。

“大林，不是我要说社会就是这样，人心就是这样，实在是再多的好人也敌不过几个败类，蚁穴跟大坝的道理你该比我懂。我觉得你如果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不如关注下之后的动态，我是认为现下已经不是物资缺的问题，而是物资发放的问题。没想到竟然成了这样的敌我矛盾。”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气。她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如果不先把最要紧的问题处理掉，再多的援助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堆积如山占据场地外更多的是事后的资源浪费。

“媳妇，你真厉害，敌我矛盾都出来了，可惜这个敌出自我们内部，实在是可恨呐，可恨至极。”

说着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她媳妇一跳。但在疼痛的瞬间他忽然想到，当初母亲给他二十块钱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她没有像媳妇一样去点醒自己，她终究没舍得让自己儿子受一分委屈。可是，那些在前线的所有人，谁能不让他们受委屈呢？

后记：我们从来不曾想过去逃避自己的责任或者义务，我们只是希望我们所做的努力得到起码的尊重。如果明知道那些阴暗的社会现状存在而不做任何处理，我们生而为人是悲哀的。我想，更会凉了做公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