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说:“什么叫畏敌不前?明明是你们瞎指挥,没有火力压制怎么冲锋?请记住:每一个战士都是我们最亲的阶级兄弟,每一条生命都极其宝贵!这个连长不仅无罪,还要记功!”
楔子
今天是“八一建军节”。从入伍的第三十个年头开始,每逢八月一日这天的晚上,我们四个战友照例要聚在一起,痛饮一顿,纪念我们逝去的青春岁月和血与火的战斗历程。下午四点多钟,我换了衣服,到卫生间刮了一下胡子,妻在外面嚷嚷:“好啦好啦,又不是当新郎官,早上刮一次胡子,下午又刮一次!”
我出来后,说了句:“你懂什么?”从储藏间翻出一瓶藏了多年的五粮液装在袋子,拿了车钥匙,正准备出门,手机象蜜蜂叫一样“嗡嗡”的响了一声。这是我设定的微信声音,我瞥了一眼。
手机的屏幕上方移动显示着一行字幕:“叔叔,我爸爸去世了,柳小兵。”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有些站不稳,扶了一下门框,两行泪水一串串地流出来。妻扶了一下我,关切地问:“怎么啦,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我挥了挥手,接过妻递来的湿纸巾擦了擦眼泪,将车钥匙递给她:“他们都在等着呢,你开车吧……”
1
柳小兵是我们连长柳英的儿子。四十几年前,我们结束新兵连的生活下钢二连,柳英就是我们钢二连的连长。
当时连队在一个远离驻地的县城执行任务,从新兵连下到连队,两辆解放牌汽车跑了一整天,天黑后才到达。
在一幢楼房前,昏暗的灯光下,我们新兵排下车后,背着背包,排成三列,连队几名干部站在门口等候了片刻,我们正思忖在等谁呢?一位中等身材四方脸的干部走了出来,边走边骂骂咧咧的:“王排长,你们搞什么鬼?这么晚才到!”
我们排长下达口令:“稍息,立正~!”然后转身跑到那位干部正面约五到七步,一个靠腿,举手敬礼:“连长同志,钢二连新兵排整队完毕,请您指示!新兵排长王山峰。”
连长回了个礼,说了句:“稍息!”然后转过身骂骂咧咧地说:“王排长你这个屌蛋,一泡尿憋急了你们才来。”向前走十几步,当着全连新兵的面,走到阴暗处径直解小手。
我们几十个新兵面面相觑,新兵连三个月的训练好像白训了。这,符合条令吗?这就是我们对连长的第一印象。
时间长了才了解,这只是他的表象,表面稀拉的连长,认真起来满认真。特别对军事训练,他是铁面无私的,无论是射击、投弹、爆破、土工作业、战术动作等等,包括体能训练,他都特别认真。战术动作容易偷懒,动作变形,你稍想偷懒,他一脚就踹过去了。不过后来总结一下,他光踹排长和班长,偶尔踹踹老兵,新兵倒是没人挨他踹过。
除了训练特别认真,连长在其他方面比较平易近人。比如他喜欢掰手,训练、施工之余,常常拉着体格比较健壮的战士掰掰手,大多数情况都是他赢。
有一次训练之余,我们几个坐着聊天,他走了过来,对我们说:“又在瞎扯什么?来来来,掰一下手!”
我们班长迎上去要跟他掰,他盯上了我,一把推开班长:“你这个手下败将,靠一边去,这个新兵个子大,我跟他掰!”
我们两人摆开架势开始掰,先僵持了一下,试探力气。我马上有了数,连长的手劲真不小,但是我的手臂长,能占优势,我不仅有一个掰的劲,还有一个往下压的势头,他明显吃亏。
果然坚持了一两分钟,尽管他用狠劲压了我几下,但是都无法压倒,最终我连掰带压来个反攻,终于赢了。这时已经围着不少官兵,大家都起哄:“连长,终于碰到对手了吧?”
连长看到满脸涨得通红的我,故意气呼呼地说:“凭着手长偷袭我,胜之不武,哼!”伸出左手:“来,左手再来一次!”谁都知道连长的左手厉害,他从小学打铁,左手必须用大铁钳夹住烧红的铁坯翻转,练出强壮的左手,用左手没人掰得过。果然,我输了。
连长重重捶了我一拳,笑着说:“你这个傻大个,力气不小,还能赢连长!你下连队后干得不错,训练成绩很好,我很喜欢你!”说完回头就走了。
后来,我真的成了连长特别喜欢的战士。连长就喜欢训练成绩好的兵,我们同一个城市来到这个连队的四个战友,我,彭海峰、张刚、马平,训练成绩都非常好。
当时征兵对象主要是农村兵,城市兵很少。城市兵文化程度高,接受能力快,但普遍吊儿郎当,一般的干部不喜欢,可连长是专治吊儿郎当兵的,把我们管得服服帖帖。一上了训练场,我们就生龙活虎。战友们戏称,我们是连长的“四大金刚”。
连长当兵时就是军事训练尖子,特别轻武器射击,无论手枪、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百发百中。他的一大绝活是轻机枪,一般射手机枪射击打点射,第一二发能中靶,第三发就很难了。他抱着机枪射击,无论短点射长点射,基本都能上靶。
连长跟我们讲:“要打得准,手枪看击发,步枪看瞄准,机枪看据枪。据枪的姿势是点射不跑靶的关键。”他跟我们示范,机枪射击有后座力,后座力是沿着射击轴线运动的,当后座力使枪托顶到肩膀时,由于据枪的姿势不正确,导致射击轴线变化,后面的子弹就会脱靶,如果据枪姿势正确,就不会脱靶。
尽管他反复讲解、训练,全连只有我得了他的真传,别人不行的还是不行,他也无可奈何。
连长还有个毛病,说话没遮没拦,喜欢犯上,因此总是提拔不起来,营长教导员都比他年轻。但他还是我行我素,常会顶撞领导,听说上级领导都不太喜欢他。
连长的爱人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教师,每年会带着儿子柳小兵来部队一两次,那时小兵只有两三岁,白白嫩嫩逗人喜爱。嫂子的美丽,是我们军营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她笑起来,一双如弯月般美丽的大眼睛,笑靥如花,有一种让任何钢铁都会软化的魅力。
嫂子每次一到连队,马上扑到炊事班,带着炊事班做菜,等我们训练结束回到连队,餐桌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满了香喷喷的美味佳肴,那是我们最欢快的时候。
嫂子还帮我们缝补衣服,训练中磨爬滚打,衣服很快磨破,每次嫂子来了,通知大家叠好一堆送到连部,她和通信员到团里缝纫组借一台缝纫机抬回来,一两个晚上,缝补整修如新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就送回各班来了。
部队的生活紧张又有乐趣,第二年,我们四个人都当了班长,假如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我们也许当几年兵就退伍,回到家乡娶妻生子,那段军旅生涯就只是我们人生历程中一段稍微紧张的经历而已。
可是,在我们当兵不久后的那一年,我们经历了炼狱般的考验。
2
那一年的春天,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了。我们军参加了东线的战争。战斗的过程激烈又血腥,尽管我军拥有兵力和火力的优势,毕竟近三十年未参加过大型战争,营以下干部战士基本都没有经历过战火考验。而我们的敌人刚结束战争四年,班以上干部大多打过仗,而且有苏联的援助,又有美军撤离留下大量武器装备,在一定程度上拥有装备优势。
战争进程不长,杀鸡用牛刀,打了不到二十天,就完成了预定的作战目标,中央军委宣布撤军。
我们连队在军师团的编成内,已经完成了突破前沿、进攻、纵深穿插、搜剿残敌的任务,转入回撤。战斗极其惨烈,伤亡很大,终于完成了预定作战任务,迎来了光荣的返程。
回撤的途中,我们钢2连担任全团的前锋,回撤不是从进攻的路线原路返回。在回撤最关键的一条路线上,敌人已经渗透进来,依托当年抗法战争的地形和工事,构筑了一道土木结构的野战防御阵地,对全团的回撤构成威胁。
我们营队的任务就是敲掉敌人的防御体系,打开回撤的通道,这里离国境只有十公里左右。连队的任务是敲掉敌人最坚固的这一道阵地,一旦这条通道打通,我们这个方向部队的回撤就没有障碍了。
那是一个拂晓,连队迅速按作战方案进入冲击出发阵地。作战中我已经火线提干,担任一排长。我带全排进入阵地,刚做好冲击准备,连长带了连部和通信兵上来了。
十几天紧张而激烈的战斗,基本没有休息。连长仪容不整,胡子拉碴的,非常憔悴和苍老,让人看了很心疼。我们连队开战前一百多人,除了牺牲和中途负伤送回去的,中间还补充了二十多人,现在也仅剩七十多人,损失已超过一半。连长这几天着急上火,嘴唇上长了一串水泡,看起来十分凶狠。
等了没有多久,开始冲击前的炮火准备,敌人阵地成了一片火海,我们的破障队和扫雷队迅速利用炮火打击的效果前出开辟通路。
炮兵火力开始延伸射击,我立即按作战计划下令冲击,可是敌人的前沿火力点马上复活,火力十分猛烈,一班冲出去马上被撂倒好几个人,其余几个人被敌火力压住无法动弹。我急得跳脚,准备带全排冲出去,被连长止住了。
这时候二排三排都已经上来,敌人的火力依然十分猛烈。尽管枪炮声震天响,我们还是清晰地听到营部的电台在呼叫:“黄河黄河,立即出击,不得延误战机!”
营的代号为长江,我们连的代号为黄河。指导员提醒他:“连长,赶紧下令,不然贻误战机呀!”连长急得冒火:“敌人这么猛的火力,我们冲出去还会有一个活的吗?”
他叫通信兵拼命向营里呼唤火力,可是只叫来稀稀拉拉的火力,压不住敌人。倒是营长那边火了,亲自上电台声嘶力竭的呼叫:“黄河黄河,命令你部立即出击!立即出击!不得延误!”连长夺过话筒,对营长吼道:“出击出击,出你个鸟!赶紧给我支援火力过来!”
敌人的火力一阵阵猛扫过来,身边又倒下几个战士。连长下了决心,对通信兵说,立即插入上级火力通信网,直接呼唤火力!通信兵是营里派下来的,吃了一惊,对连长说:“我们不能随便插入上级火力网,这违反战场纪律和通规通纪!”
按照战时通信指示,上级台可以插入下级指挥网,下级台不允许插入上级网,而且我们的电台是营连指挥网的组网电台,擅自调整频率会导致营连指挥暂时中断,要上军事法庭的!
连长发怒了,拔出手枪对准通信兵,大声喊道:“他妈的!我是连长还是你是连长?不接上老子马上毙了你!”
通信兵只好调过频率,连长抢过话筒:“泰山泰山,长江呼叫火力支援!901号目标,火力点,坐标X……Y……H……,压制!”
泰山是师火力组的代号,很快,一片片火球升腾在敌阵地前方,压制住敌人的火力。连长下令吹冲锋号,我们冲了出去,冲到离敌火力点约一百多米的地方,连长叫我抱一挺机枪压制住敌火力点。
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上,我的机枪打长点射,基本上每发子弹都能打进射孔,几个威胁大的火力点都被我打哑了。他亲自带突击队冲上去白刃格斗,彻底的清除了敌人,夺取了阵地。
当天晚上,全团都撤回国境,我们连最后一个撤退。临走前用炸药炸毁了敌人的所有工事,以及带不回来的各种武器装备,回到了境内的集结地域。团里保障组和支前保障队已经煮好大锅的红烧肉以及香喷喷的肉包子,还有整桶整桶的地瓜酒,大家欢庆痛饮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起来,部队还在休息,我见到团里保卫股的高干事带了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走过来。高干事我很熟,跟他打个招呼,他一脸严肃,摆摆手止住我说话,径直走到连部帐蓬门口,先把指导员叫出来,说了没两句,两个人激烈争论起来,后来高干事给指导员看了一份文件,指导员才不吭气,走进帐蓬。
一会儿连长走了出来,高干事又把文件递给他看。连长倒是很冷静,看完文件,把身上的手枪和公文包摘下来交给指导员。高干事走到他身前,用力撕下他的领章帽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