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救救我
小营房的晚饭时间是最热闹的时候。我走到小营房大棚的门口，准备看看给王龙德带点什么吃的，总觉得把这个孩子带到这里来是个错误。王东金说，这个孩子现在大数据查询过多，做网贷现在是不现实的。
我忽然担心王龙德跟着曾强跑了一天，一分钱都没下来，会不会打击这个孩子以后做贷款的积极性。我这个想法迸发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害怕，我怕我以后成为王东金那样的人，我也怕陷进这个圈子里出不来。
这个圈子很恐怖，它就像是一个磨盘，每个人拿着自己的身份证、银行卡、户口本等着从一个完整的人被磨成人渣。他们等着，每天住着三十块钱的小旅馆，吃着六块钱一碗的焖饼，无所事事的打开朋友圈看哪里又有了百分之百下钱的口子；欣喜，哪个口子又下来了钱，三百五百不嫌少，一千两千不不嫌多，及时行乐；懊恼，自己的资质下没下来钱，别人的资质能够下来钱。别人下来了钱，他们回去庆贺，顺带脚的吃一顿饱饭；大家都没下来钱，那就一人守着一碗焖饼，坐在大棚里骂着操作方和平台不开眼，但是依旧很开心。
而悔恨是从来没有的。
他们每接到一分钱，就离那个磨盘的磨口近一分，但是他们丝毫不害怕会粉身碎骨，因为他们本就是行尸走肉了。他们曾经无数次的模拟过逃亡的生涯。不能坐高铁，我做火车；不能住宾馆，我住小旅馆；子女不能上学，那是假的，我不信；没收财产，我名下本来就没有财产；大不了坐牢，也就是不超过十年，还得有人给我管饭，出了牢来又是一条好汉。
当然这个圈子里也分为精英和庸人。精英层是手里有口子的人，庸人是等着别人发口子的人。精英层的人就像是蟑螂，豺狼，他们甚至会吞噬同伴的血肉和尸体。这种人最可恶。
我到了华增宾馆门口，我希望他下不来钱，能够清白的绝望的回家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可是我又害怕王龙德失望的眼神。我准备进去安抚一下王龙德的情绪，希望能够让他早点回家。
我刚进华增宾馆的门，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李老板在值班房里看报纸，瞥见我进来，马上出来拦住我
“兄弟，你让你这个朋友洗洗澡换换衣服行不？”李老板说“我这也是做生意的，他这样我不好做生意啊”
我连声致歉
“三楼就有洗衣机，让他洗洗衣服晒晒鞋，我们这换床单也不要钱，换个床单行么？”李老板说
我连声应承着。
“还有，你们朋友这个房费是你给还是王东金给？”李老板说“他房费快没了”
“王东金，找他去”我说完就朝着王龙德的房间走过去。
王龙德的房门一向是虚掩着，敲了敲门，门里王龙德说了一声“请进”。我推开房门，抬起的脚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地上满是零食的袋子、可乐的瓶子还有瓜子皮。仿佛是规律，北方的兄弟瓜子花生是不离口的。
“龙德，能给我找个坐的地方么？”我说
“好的萧哥”王龙德说“你把我放在那的包拿给我”
我拿起那个包，一股恶臭散发出来。
“王龙德，你包里装的什么啊？”我问
“裤头子”王龙德放下手机，望着我说
“你咋不洗洗？”我问
“嘿嘿，萧哥，我攒够了一起洗，”王龙德说“这样多简单”说完王龙德接着看他的手机。
“今天这个钱没下来”我说“你别多想哈”
“萧哥”王龙德放下手机“我没多想，咱们这不是办事么？办事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没下来咱们在等等呗，王哥跟我说了，还有别的口子”
“那个”我有点说不出话“王龙德，你这个手机平时都和谁联系啊？”
“谁都不联系啊”王龙德天真的望着我说“我没有啥联系的人”
“之前和工友啊，你们保安队的都不联系”我问
“不联系”王龙德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没有通话记录是不好下款的啊”我说
“这样，你和王哥商量一下，你们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王龙德说
“那个，王龙德，这个，今天没下来钱，你别多想啊”我重复着
“没啥的，萧哥，我相信你”说罢王龙德冲我一笑，然后比了一个心
沉默。
“龙德，你在看什么呀？”我问
“《通灵妃》”王龙德说
“在这住的习惯么？”我问
“挺不错的”王龙德看都没看我
“我看看你手机，我看你有几个联系人行么？”我问
“好的萧哥”说罢王龙德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王龙德的手机，打开联系人，王龙德一共只有七个联系人，一个是他工地上工友的，一个是他保安队的，一个标注这他姨，一个是他舅舅，剩下的分别是爸爸、妈妈、家。
“龙德，到这不给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我说，我希望他妈妈或者他家人能带他走。
“萧哥，那是我妈在监狱时候监狱的电话，我忘了删了。”王龙德说
我点开标注着爸爸的联系人，没有电话，这个联系人只有爸爸这两个字。
“龙德，一起去吃饭啊”我说
“萧哥，我跟你说实话，你们这么帮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你们”王龙德说“吃饭就不用了，我自己买了方便面和其他吃的。我在房子里凑合一口就行。”
“这样，我回去问问王哥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说完把手机递给他。
“好的萧哥，谢谢你们”王龙德说
从王龙德的房间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这时候王东金给我打来了电话，
“小子，在哪呢？”王东金问
“我在小营房”我说
“你回来一下，我这有点事。”说完王东金挂了电话。
打车回到华创，刚下了电梯，王东金已经在我的房间门口等着我了。
“王哥，啥事啊？”我说“还劳您大驾在我门口等我”
“我这没啥事”王东金一脸堆笑“我这不是想你了么”
“有啥事你就说吧”我说
“你去小营房看王龙德了？”王东金问
“对啊”我说“王哥，李老板那边催房费呢”
“你别管，让他找我就行”王东金说
“现在王龙德下不来钱，”我说“王哥，现在咋办？”
“这个客户你还要不？”王东金问
“肯定得做啊”我说“不然从哪挣钱”
“让他去做背房吧”王东金说“我这边联系一下”
“背房让他去哪背？”我问“保定哪有做背房的么？”
“去望都”王东金说“晚上我联系一下帅子，他现在也缺钱，让他联系一下那边的公司，找个背房的业务给王龙德。”
“那个业务要是下不来钱怎么办？”我问
“百分之百下钱，”王东金说“一个大白户还做不下来，别的就别做了”
“哪次的业务你都说百分之百下钱”我说“王哥，王龙德这个大白户被你玩废了，咱们挣谁的钱去”
“放心，不会的”王东金说
“帅子是谁啊？”我问
“我一个老朋友，”王东金说“你别向审犯人那样审我，王龙德的事你放心，我这一定安排好，不然你我都挣不到钱不是么？”
“那你准备啥时候安排？”我问
“我尽快吧”王东金说“现在王龙德已经是烫手的山芋了，留着他短时间下不来钱，咱们养不起；丢了他这又是个白户”
“所以说啊，”我说
“所以说咱们现在得尽快让他去做业务，不然咱们没得吃”王东金说
“对”我说“王哥，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啥事不能来看看你嗷~”王东金说着拿起我的杯子一个劲的看
“王哥，坐下喝杯茶吧”我说
“不了，我喝茶睡不着觉”王东金说“那个”
“你要去大连了？”我问
“大连不是跟你说了么？”王东金说“大连现在先拿不了了”
“青岛那边有消息？”我问
“青岛的还在正常操作呢”王东金说
“你和小史联系了？”我问
“联系了，每天都联系”王东金说
“王哥，那还有啥事？”我说“我这冰箱里刚买的雀巢的冰淇淋，你吃点不？”说着我拿出来了一个大碗的冰淇淋放在王东金面前。
“我不爱吃这个味的”王东金说“奶油雪糕现在也就是蒙牛的好吃点”说着王东金结果我递过去的勺子，一点都不客气。
“嚯，真凉啊！”王东金说“那啥，小子，我是要跟你说这个事”
“啥事啊”我问
“你知道捷信不？”王东金问
“这是啥大口子啊？”我问
“这确实是个口子，之前特别好下钱，现在大数据联网以后，就不好下钱了，尤其是这边还有一个地区大数据，我们现在整个曲阳县的都不是那么好下钱。”王东金说
“那个王龙德试试去呗”我说
“他更下不来，他的大数据都花了”王东金说“我跟你说的不是这个事”
“你要说啥你就直接说”我说
“这不是有个捷信么？他给我打电话要上门，我这不是想问问你该怎办么？”王东金说
“你给说，有种上门来。王哥，你这不是在村子里么？”我问
“对”王东金说
“村里面都熟嘛”我问
“都熟”王东金说
“片警熟么？”我问
“熟”王东金说
“那不就完了，他敢来就揍他啊！”我说
“就是，”王东金开始有底气“他来我就揍他，到我们村子里来催账，我打个电话回去，在村口就把他堵了。他又不是本地人，把他车胎一扎，他都出不去。”
“就是，你怕啥？”我问
“小子，要是我家老爷子知道了咋办？”王东金问
“你还怕这个？”我说“告诉你家老爷子就说是假的就行了啊，你家老爷子村里面哥们弟兄那么多，这么一围他就是来十个人还能走得了？”
“就是”王东金说“就这么干！小子，你能借我点路费么？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王哥，我这可没有”我说
“行吧”说罢王东金放下冰淇淋的空盒子，背着手走出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王东金的电话吵醒了
“小子，他们真去我家了”王东金说“你有没有钱，借我点”
“我真没有”我说“去你家让人赶出来不就行了！”
“来不及了”王东金说完挂了电话。
下午五点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喝茶看电影，王东金敲开了我的房门。径直的走到我桌子前面，拿起壶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煊赫门甩到桌子上，抽出来一根烟，自己点上。
“王哥，你这是发财了？”我问，然后我也抽了一支点了起来
“操T妈的，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王东金说
“我咋知道哦”我说“来了几个？”
“就俩人”王东金说“一个是我们镇上的混社会的头子，叫老二，我们之前做税票那会还认识；还有一个是保定这边的混社会的”
“认识就好啊”我说“那说说好话总能宽泛几天”
“宽泛？”王东金瞥了我一眼“你知道那是啥人？杀人放火啥都干，我就不知道他现在混上催收了！干这种丧天良的活。”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说“揍他？”
“揍他？”王东金说“我叫他的小弟，揍他？”
“那你跟他说说，缓几天呗”我说
“今天晚上谈判”王东金说“在诚明大厦，过去帮我镇镇场子”
“今天没为难老爷子吧？”我问
“他敢呐？”王东金说“他要是敢为难老爷子我就跟他拼命了。人家现在可文明了，带着执法记录仪，这是警察配他们的，让他们催债。”
“警察配给他们执法记录仪？”我问
“那可不？”王东金说“这是配给他们的装备，人家说了，你别打我，我不碰你，你要是打了我，这就是证据”
“他要是把你打了呢？”我问
“那人家就一分钱都不要了，还赔我医药费”王东金说“我现在多想挨揍啊！”
“王哥，他今天怎么做的？”我问
“人家就是到了我们家，一看是我家，我家不是做火烧么？还买了几个火烧吃。”王东金说“吃完了还拎着水果去看我家老爷子。我给你打电话那会，他把和我家老爷子一起拍的照片发过来了。”
“你欠了多少钱？”我问
“欠了一万三，算上利息”王东金说“等我回去的时候，老二把我拉出来，跟我说让我后天还钱，，不然明天还来我家。”
“没有钱怎么还呢？”我问“这不能把人逼死吧”
“他们那帮人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的”王东金说“没办法，凑钱吧！”
“后天还不上怎么办？”我问
“老二没说”
各自沉默了一会，王东金开口说：“小子，我刚才算了一下，你借我五千块钱，算我求求你了。”
“王哥，我真没有”我说
“那你现在还有多少？”王东金问
“我现在还有两千”我说
“都给我！”王东金说“我拼命做口子挣钱还你！”
“王哥，我在保定，吃喝拉撒都是钱，我这真没有”我说
“行吧”王东金说“你这次拿不到钱就惨喽”
“怎么呢？”我问
“我这次要是被整到家里去，我们家老爷子准知道我在干啥”王东金说“知道我在干啥了以后，一准的带人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和外人联系。别说大连的口子，青岛的口子哪个都拿不了”
“王哥，我这真没有，”我说“你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不出来？”
“我零几年那会就被我家老爷子弄过，就是弄税票那会，被我家老爷子知道了，把我按到祖坟前跪了一天。”
“你家老爷子真刚”我说
“你借我一千行不？”王东金问
“真不行，借给你我咋活？”我说“青岛的口子到手三四百万，让他们等等不行啊？”
“算了，晚上跟我去谈判吧，小子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出了事谁的钱都拿不了”说完王东金气冲冲的走了。“别人有难的时候，我都在帮别人，我走背字的时候就没一个人救救我”
晚上八点的时候，王东金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我下楼走到德克士门口，王东金，胖子，韩晓龙他们三个人已经在等我了。
“王哥，就咱们四个人？”我问
“咋了？你怕啊？”胖子说“一会我们几个进去，你就在外面守着有动静你再进来，没动静你就在外面等着就行了。吓得那样~”
“那两个兔崽子还敢动我嗷？”王金东说“这是保定，又不是县城！”
王东金和韩晓龙穿着西裤Polo衫，王东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然后发现韩晓龙的皮鞋有些脏了，自己弯下腰去给韩晓龙擦干净。胖子把衣服撩起来，漏出退了色的带鱼和皮皮虾，我背着书包跟在后面。我的书包里放了不少书，一则如果发生冲突的时候能挡一下刀砍棍砸，再者我的包里有一根甩棍，也是能用来防身。
我们一行四人到了酒店门口，王东金电话就打过去。挂断电话王东金对我们说：“走，他们在宴会厅等我们，小子，你在大厅等着”
我进了大厅，正好有一个沙发能够看得到宴会厅，我就在那个沙发上不动声的坐下来。宴会厅靠近门的桌子边坐着两个人，一个胖一些，一个留着长胡子。距离有些远并不是看的很真切，他们三个人就直直的朝着那四个人走过去。
他们三个人走到那，王东金从隔壁桌拽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那两个人并没有起身，也没有握手。胖子和韩晓龙站在王东金身后。就看见那个留着胡子的人挥了挥手，胖子和韩晓龙就转身走了出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胖子说：“你看好了，有啥事叫一声，我们就进来。”
我自己倒是没事，还是在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说话，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忽然王东金站起身来，把椅子往后一拖，直挺挺的跪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