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买这本书完全是出于一时冲动,只是被开头对非洲那精致而诡异的描述,被那优美的文笔所吸引,甚至来不及关心一下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每一寸空间都充盈生命:精致而有毒的蛙,斑斓的纹路犹如骷髅,攫住对方交媾,将珍贵的卵分泌到滴水的叶片上。藤蔓紧缠着自己的同类,无休无止的角力,要迎着阳光。猴子在呼吸。蛇腹划过树枝。排列成纵队的蚂蚁大军将猛犸象般庞大的巨杉树干噬成清一色的颗粒,再将之拖入地底的黑暗之中,供它们那永不餍足的蚁后享用……”伴着这些有着罂粟般吸引力的文字,我一步步走入神秘美丽的非洲世界。
这本书以有关刚果被殖民和独立的宏大历史为背景展开,而视角却是来刚果传教的美国传教士普莱斯一家,以家族的演变历史窥视时代的变迁。近六百页的小说,由随丈夫而来,被生活摧残的奥利安娜、讲求实际一心渴望回归美国女孩生活的蕾切尔、曾经崇拜父亲和上帝却在非洲一点点重构自己世界观的利娅、孤僻残疾的天才少女艾达以及天真可爱的露丝.梅四位女性讲述。其中包含着非洲的近代历史,家庭的发展演变,政治的正义性,女性的成长,以及文化的优劣思考等种种命题。
拿单·普莱斯带着狂热的宗教信仰,以决绝的姿态走入非洲。他以拯救者自诩,带着绝对的权威而来,宣誓要拯救非洲人民无助的灵魂,却从未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被拯救。拿单高喊着:“塔塔·耶稣是班加拉!”却不知道自己正将耶稣说成“毒木”,亵渎了自己的信仰。我曾经也相信,人类的文化是不断发展的,落后的文化需要由先进的文化来帮助。我也曾相信,每个人都希望,也都有权利过上更加便利的、舒适的、现代化的生活,却不问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不自觉地染上了一种傲慢的情绪,妄想用自己的生活来为全世界做规范。我们坚信着科学的价值大于巫术,我们将人类淳朴的信仰贬斥为迷信,我们忘却了自己对自然的敬畏和丰富的想象并强制其他人同我们一并忘却。我们毁了他们美丽的家园、平静的生活、深厚的文化、淳朴的情感、稳定的秩序、丰富的资源,而我们强调,这是在拯救。可是,究竟是谁需要被拯救呢?究竟该有谁来拯救谁呢?我们在完全没有理解非洲的文化之前,便已将这种文化判了死刑,谁让我们有资格如此狂妄。
非洲如是,我们对待少数民族或者任何原始部落亦复如是。我们高扬着开发和建设的大旗毁掉了多少温情脉脉的村落,碾压了多少璀璨而生动的文化。我们只有自己的信念,却绝对听不见别人的言谈。文化与文化间是如此,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谁来决定我们是谁?我们又是否可以决定别人是谁?
书中写到一种特别意味深长情况,出自奥利安娜的回忆。几十年后,当重新回到美国的奥利安娜重新看刚果的历史时,发现在刚果经历剧变的时刻,普莱斯一家正在其中的一个小村落基兰加生活。可是,她的记忆里只有生命垂危的的小女儿,让人难以忍受的干旱,忙不完的家务,小村落中村民日复一日的生活。总理的选举,逃亡和被杀,刚果作为国家的独立,这一切大时代的喧嚣似乎她从未经历。她正身处非洲,却一直没有看到非洲的政治风云,生活在非洲的奥利安娜甚是没有远在美国的奥利安娜更了解非洲的历史。但是,也只有身在非洲,生活在基兰加的奥利安娜明白富富是一种不可缺少的食物,同一个单词在不同的场合可以代表截然相反的意思,孩子死后,女人们会唱起奇妙的歌曲,膝行着送孩子最后一程……她亲身经历了非洲历史上的重要时刻,却对此一无所知,她拥有的,只是最真实的非洲的生活。所以,波澜壮阔的世界历史,波云诡谲的政治纷纭,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只有那深不见底的文化,才是承载一切的基础,只有那缓慢流动的日常生活,才是最稳定,最真实的存在,甚至是唯一的价值。
宏大的文化、政治和历史命题之外,小说还写了这几个性格各异的女孩的成长。从对生活的蒙昧,对文化无知,对父权的顺从,到一点点打破既定的思维,深入的理解非洲,也理解自己。她们用女性细腻的目光和思考审视非洲,也审视自我。我最喜欢的人物是艾达,那个半边身子偏瘫,用回文写作和思考的怪异女孩。她拒绝言说,却往往看得清什么才是真实。她最早反抗拿单和上帝,却也在非洲丢失了身体中的一个自我。利娅是改变最大,也最核心的人物。从单纯的崇拜着上帝,追随者父亲,到独立去审视整个非洲,分辨政治的骗局,她一点点学会独立和成长,最终选择留在非洲,和丈夫一起改变非洲。蕾切尔一心渴望回到美国,过所有美国女孩应有的生活,却最终终老非洲。她身上有许多不讨喜的因素,肤浅、虚荣、冷漠、自私……但我却讨厌不起来。她像极了《飘》中的斯嘉丽,美丽而实际,对生活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她们不关心精神救赎的问题,她们的生活和欲望都真实而磊落。露丝·梅是最有元气,最真实可爱的孩子,她适合非洲,我也相信她就化成了最勇敢的绿曼巴蛇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元气淋漓的土地。
对于这四个女孩来说,非洲就是生命中最大的意外和伤害,食不果腹、生命垂危、家庭剧变、亲人离世……她们本可以像童年的玩伴一样成长为普通而快乐的美国女孩,却因在非洲的生活而经历不得已的成长和转变,而她们也最终不得不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留在非洲。露丝·梅死在了非洲的毒液中,蕾切尔在非洲经营着酒店,继续鄙视着非洲,利娅用一生同丈夫一起为非洲的独立奋斗,而艾达,虽然最终回到了美国,却将身体里的另一个“艾答”留在了非洲,并且终生研究非洲的病毒。
然而正如书中所言:“我们的伤痕铸就了我们,一如我们的成就。”我一直认为,人类是没有力量,也没有必要对命运进行反击的,幸运或者苦难都会以它应有的姿态向我们袭来,我们接受它、承受它、品味它,是生命中的所有苦与乐塑造了今天的我,我愿意向这世界妥协,同这世界和解,宽恕他人,也宽恕自我,永远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