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酒家。
只因为他家有一种酒,一种让人喝过之后,可以飘飘然,忘记一切烦恼与痛苦,得以得短暂的欢乐。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痛苦的人总是很多,所以酒家的生意极好,哪怕一日只卖百坛,一坛十两。
没有预约,先到先得,所以每当晨时,便有很多的人在排队等候。
这是个狂风暴雨大作的夏日清晨。
天气异常沉闷,不同往日酒家的那份热闹与匆忙,今天却没有客人来买酒。
或许是雨太大了。
在那质朴而又简洁的柜台上,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正在低头认真地算着账,左手飞快地敲打着算盘,右手不时地在账本上记着什么。
他就是这忘忧酒家的掌柜,宝爷,他具体叫什么,谁也不知道,认识的人都这么称呼,伙计们管他叫宝爷爷,除了一人以外,他的大伙计,王四。
他管他叫老头,但掌柜的欣然接受。
此刻王四就在酒家门口侯着,等待着客人的上门。
他一脸素白,淡眉丹凤双眸,五官分明,算是俊秀,这样的脸,在人群中却很难让人能记得。
其他的小二都百无聊赖坐在一起闲聊,整个氛围和谐之至。
雨慢慢地变小了,可天地依旧肃杀,暗云沉沉叠叠,压得很低,沉闷之至。
酒楼之外,雾气极重,十丈之外,便完全瞅不清了。
第一客人来了,熟客。
他是这附近庄上的虎爷,虎背熊腰,人如其名,他几乎每天都来喝一壶。
王四一见到他,连忙迎上去,微笑道:“虎爷,你要酒菜,让下人吩咐一声就行,我给你送过去就是,这么糟糕的天气,怎么还亲自来呢?”
虎爷笑道:“在家啊,闷得紧,就是出来透透气,再说,菜要趁热才好吃。”
王四道:“哈哈,好,那老规矩?”
“老规矩。”虎爷笑道。
王四连忙向后喊道:“小五,快,领虎爷去包厢。”
“好嘞。”小五连忙起身,带着虎爷往后走去。
王四拿着毛巾为自己擦了擦,又继续盯着。
迷雾中,又走来一伙人,四个人,似乎是一家子,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双儿女。
待他们走近。
王四的脸上突然现出异样的目光,连忙退回屋内,向后面的一个小二道:“六儿,有客人来了,招呼去。”
说罢,径直向后院而去。
掌柜的抬一抬头,感觉他的异样,但什么都没问,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那一家是远途的客人,他们匆忙进来,未等小六开口,那个中年男人便道:“给我们开两间上房,备些热水。”
“好。”小六儿连忙把他们引到柜台边道:“宝爷爷,他们住店。”
“嗯。”宝爷抬头,拿过笔道,“这位爷,不知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道:“酆楼,酆都城的酆,不要写错了。”
“酆楼?”宝爷诧异道,“这个姓氏倒是少见呢,不知客官要住几天?”
“不知道,想走再说,这是银两。”酆楼连忙递过银子。
宝爷接过银两,对着小六儿道:“带这几位去客房吧,按照他们吩咐做。”
“好嘞。”小六儿正准备带他们离开,那中年妇人却道:“慢,等一下。”
她一身劲装,却不改温婉气质,虽上年岁,却依然柔美。
她从身上取出一副画,将画轴打开,递给宝爷道:“掌柜的久在店中,人来人往的,却不知可有见过画中的人。”
“画中的人?”宝爷满脸疑惑,接过画一看,突然一惊,但又很快镇定下来,而且掩饰的极好,并没有让人发现,这才微笑道:“没有见过,不知夫人找的是何人?”
“这是...”妇人叹息道,“我儿子,离家出走多年,找不着了。”
“这样。”宝爷微笑道,“夫人万福,这孩子啊,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说罢,将画像还给她。
“多谢。”夫人道,“有人告诉我们,他几天前在这儿出现,所以来看看,找找。”
酆楼道:“我们先走吧。”
宝爷道:“你们的衣服都淋湿了,赶紧去换吧,等天好了,再去找。”
“嗯。”妇人连忙施礼。
他们刚走,又来四个人,四个捕快模样的人来到柜台前,为首的捕快道:“掌柜的,来间房,够四个人住的,有没有?”
“嗯,有。”宝爷道,“不知尊客姓名?”
“东门闻一。”为首的捕快道。
宝爷道:“原来是东门神捕,失敬失敬。”
“客气。”东门闻一回道。
宝爷连忙施礼道:“几位来此,怕是有公干,这样吧,我给你们开四间房。”
“衙门补贴有限,就不用了。”东门闻一回道。
宝爷道:“不不,算一间钱就可以,也算我为你们办事出点力,结交东门捕头你。”
“那就多谢了。”东门闻一并不客气道。
“请...”边上的小二连忙上前。
待他们都离去,宝爷连忙道:“小七,你看着点,我进去一下。”
“嗯,好。”小七应一声,便埋头倒自己的酒,将酒坛中的酒,倒入壶中,很多的客人,他们是买不了一坛的。
※※※※
后园阁楼之上。
宝爷轻轻地敲了敲门,就听到门内回道:“进...”他这才推门进去。
房中站着一个人,长发披肩而下,脸朝窗外,一身黑袍的男人。
他慢慢地走进去,一脸的谦卑道:“枫儿,刚才来了一对夫妻,说是找他们儿子的,我看了画像,像是...”
“早就知道了。”黑袍人回道,“好好招待他们就是,不要去管他们...”
“可他们是...”宝爷想要再说点什么,便被制止了,黑袍人道:“不要多事,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嗯。”宝爷道,“对了,东门闻一带了三个捕快也住进店里,不知道是不是来...”
“他?”黑袍人道,“看看再说吧,一切照平常,不要自乱阵脚。”
“嗯。”宝爷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走到楼下,却见方才夫人又出门了。
“店家。”那妇人道,“刚刚想去找小二给我们备些饭菜,却见了你,你这是忙什么去?”
“没事,瞎忙。”宝爷笑道,“还请夫人稍等,我这就让人给你送...”
“那就多谢了。”夫人回道。
宝爷连忙致歉,转身拐进了另一个院中。
这是他平日居住的地方。
一个老妇人正晒着点药材,见宝爷匆忙进来,连忙问道:“怎么了?老头子。”
她是宝爷的妻子,秀奶奶。
“这几天,咱们点里怕是会不安静,你多注意些。”宝爷回道,他想了想便把刚才两拨客人跟她说了一声。
“酆楼?就是酆月山庄的庄主酆楼?”秀奶奶疑问道。
“是他。”宝爷回道,“还有他的夫人,牧静卉跟孩子。”
“他们来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秀奶奶疑问道。
“是这样。”宝爷爷连忙附耳低语一番。
“怎么会这样?”秀奶奶惊讶道。
宝爷道:“你劝劝他吧,啊。”
“嗯,你去忙吧。”秀奶奶回道。
她面容沉重地回房去。
※※※※
午时。
天已然大晴,却因为上午的雨,此刻变得凉快许多,酒楼中依旧有着许多的客人,但都是吃饭的多,住店的少,伙计们忙忙碌碌,没有了上午那份空闲。
上午来的酆楼一家,还有那四个捕快,此刻都在厅中吃饭,只是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进门的每一个客人,他们选择坐的,便是靠近进门的两侧桌上。
最初并没有什么,突然闯进来的一个女子,似乎引起那四个捕快注意。
她容颜清丽,身材高挑,穿着虽然不算华丽,却是典雅无比,唯一的缺项便是,裙摆与鞋满是污泥,似乎在雨地里走了很久。
她匆匆坐到唯一的空位上。
小七连忙上前问道:“姑娘,吃饭呢?要点什么?”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从竹筒中,取出两根筷子,在桌面上摆成一个十字。
小七一看,连忙走到柜台,跟宝爷耳语一番。
宝爷听罢,看了看那女子,转身又进了内堂。
他又是见黑袍人,一见面,他便道:“枫儿,又有生意来了。”
“嗯?”黑袍人此刻面带银白面具,面具上刻着一朵红色的梅花。
他问道:“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轻的姑娘,有些落魄。”宝爷道,“我怕东门闻一来此,这女子会不会是他给我们设的局?”
“先不管怎样,我们的规矩不能破。先带她进来吧。”黑袍人正色道。
“嗯。”宝爷道,“那我去让小七把她带过来。”
“嗯,去吧。”
宝爷这才退出,顺手关上房门。
没多久,小七便领着那女子过来了。
黑袍人认真地上下打量一下那女子,示意小七回避。
小七连忙退了出去。
那女子紧张道:“你就是?”
黑袍人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人?”
那女子见黑袍人并不回答,怯生生地回道:“我要为我爹和全家报仇。”
“为家人报仇,这活倒可以接,不过你父亲为何而死,何人所杀?”黑袍人问道。
“不知道。”那女子摇头道。
黑袍人道:“你都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我怎么帮得了你?”
“谁来杀我,谁便是我的仇人。”女子道,“我爹是清河知府,因为得罪一些上官,这才使得我全家被杀,所以我刻意去顺天府告了吏部尚书,告诉他们,我手上有我爹留给我的一些朝廷官员罪证,所以只要知情有关的,都想杀我。”
黑袍人道:“是个聪慧的女人,所以你是故意把自己当成诱饵,引来杀手,想从杀手那里知道害你爹的是谁?”
“嗯。”女子道,“是这样,找出凶手,杀可他,就可以了。”
黑袍人道:“杀官,价格可不便宜。”
“我没钱。”女子无奈道。
“没钱。”黑袍人笑道,“你逗我开心呢?”
“可我觉得自己长得还可以,值点银两,也未婚,所以能不能...”女子低声道。
黑袍人道:“你是想用你自己抵银子?”
“嗯。”女子道,“只要你帮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任你处置。”
“你其实不用这样,我给你点银两,你可以去上京城告状去。”黑袍人无奈道。
女子苦笑道:“要是有用,我家人也不会惨死,相信很快,就会有杀手来杀我,只有来求你了。”
黑袍人点点头道:“嗯,你叫什么?你爹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宫雨,我爹叫宫明苑。”宫雨柔声道。
“宫雨。”黑袍人道,“桌上有纸笔,自己写吧,我们的契约。”
“好。”宫雨连忙坐到桌边,提笔就写。
写罢,她犹豫了一下,签上自己名字,按了手印,递给黑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