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

你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和名字。等意识开始的时候,你的灵魂就四处游荡,精神世界里空无一物,你不知道快乐为何物,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当意识开始的时候,你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在空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漂荡,像被一群淘气的孩子抛来抛去的足球。你的头微微有一点晕,但你既不烦躁也不恐慌,尽管你不知道他们那无聊的作弄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你并不担心什么的,也许你就是虚无,你既无来处,也无去处,既无肉体,也无精神,你既无过去,这无未来。真正的虚无如你,你如虚无。

抛动动作仍在持续,你默默地的接受这一切,甚至你的意识也在慢慢的淡化,快到虚无时,那股力量将你投到了高空,你看见了你那严肃冷酷的主。你飞速落下。他冷冷的看着你,你在流泪吗?没有,你不知泪为何物,也不了解冷漠无情是伤人感情的,你没有感情,没有一丝儿痛苦的感觉,你只知道他的目光冷冷的,他像个久经风霜但并不慈祥的老人,你的意识告诉你:他就是大地,你们的父亲。至于他为何要如此对你,决定捉弄你到什么时候,你全然不知,也不想去知道。

又不知过了多久,你知道虚无的时空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你只记得最后你终于落到了一堆乱石上,从那里你想跳下去,踩到厚实的土壤上去。然而,尽管你很小心,结果却还是没法触及泥土,你又漂浮起来。

没法统计时间,你只知道最终你飘到了那个孤岛上。看见夕阳了吗?孩子。看见那群飞鸟了吗?孩子。这里是如此安静,孩子。

我的灵魂终于回来了,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美了,孩子,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的陶醉在其中了。我整个的身心都融入到这夕阳中去了,孩子。而你呢,你的眼中,心中,除了这海滩显然还有许多别的事情。

“看,看那飞雁,看他翅膀上点点鲜亮的蓝色,看他们多自在、多快活。在这水多清澈、多宁静,像个熟睡的孩子”我在心里朝你叫喊着,你静静的,只平静地望了我一眼。原谅我叫你孩子,因为在我看来,我已是个千万年前就已存在的幽灵了。尽管我全然不知自己的年龄,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是否是人中的一员。孩子,你的成熟,你的坚毅的目光,并未使我感到自己与你同龄。如我,如果有心,它该早已老去,我没有年轻,也没有如你一般壮实的体魄。

夕阳的余晖悄悄地散去,夜在向我们走来。“孩子,让你们在做孩子,让你们无拘无束的游泳!”孩子,你感知到我的心了吗?孩子,是否我们前世有约,要相遇在这美丽的黄昏,孩子,让我们快乐起来,让我们再做一次孩子,让我们抛弃一切,投到大海的怀抱吧,孩子,让我们尽情地玩一次!

我始终没有笑,孩子你也没有。我的内心是如此的宁静,柔软和喜悦。我想约你同游,然而却不曾开口——我怕打破这眼前的宁静。

视野中出现了一条船,船上坐着与你同来的人们。他们在离我远去,他们要永远的离我而去了。我的心中没有焦虑,我本是虚无,我不知道这世间何处是我的归宿,他们离去是为他们的家。我是谁?我什么也不是,我漂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依存的空间。我没有梦想,也不曾想过要去这世间寻求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尽管的确,除了眼前这并不属于我的美景,我一无所有。

当船只远去时,我以为我是彻底的脱离于尘世了。我以为我将与人世永恒的隔离,不会再有一人光临这小岛了。我又将归于虚无,又将成为空无一物的穷鬼,也将成为独自拥有一片天空的富有者。时间是流动的吗?若是,我将在这儿默默地老去,默默的再归于尘土,若不是,我将在这里归于永恒。我是虚无,没有饥饿,没有严寒袭击我,也不会快乐和忧伤。快乐是什么?痛苦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想躺于这沙滩,游于大海,我将与这群飞雁永生永世相伴,直到永远的永远。

可是,孩子,当船从视线中消失的瞬间,你却从江水中冒出头来。孩子,你使我又感到了心的存在。孩子,你的出现犹如一把利剑刺痛了我的心。你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牵挂与感动,也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痛苦。孩子,你为何要如此的任性,如此的感情用事,孩子,我不需要你来陪的,你何苦?

孩子,你知道吗?人最怕有心,你知道人一旦有心就会随之而来各种各样的情感,人一旦有心,就有了体重,就再也无法无拘无束的游散于天际。

孩子,你使我有心,使我从此有了牵挂,你使我痛苦。孩子,你有亲人、有朋友,你如何能留于这无天无地,无过去无未来的空间。你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你来于尘世,既已有心,这地方你如何能停留,你会想家,你会回忆你的过去,会向往你的将来。这本不是你能生存的空间,你留于此,只能使我的心受累,你如何能忍受这无穷无尽的虚无,孩子,只有虚无者才能安于虚无。而你沉甸甸的一颗心也改变不了这儿虚无的现实,你的存在会让我从此有了牵挂,心的复活会让我从此有内疚,会体会你的孤寂与冷清,会使我这虚无的幽灵也感到了心的存在。而我这虚无的主人被情所累又没法怨你,是你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孩子,你何苦,你本该归于虚无,你本该回到你从前的生活,尝遍人世的喜怒哀乐,你怎能为我落入这无穷无尽的空茫之中,去体会背井离乡的孤苦,体会荒岛上隔绝人世的寂寥与荒凉,你的心将从此承受巨大的痛苦,而我这本无的心又将会你的苦痛而哀伤,我原本是渴望你能幸福的,你原本以为你我能各得其所,你却看如今,我不再虚无,被情所累,只能被迫体会人世的各种复杂的情感,而你呢,孩子,你是否考虑过将来?

你是从此真的诞生了吗?你宁愿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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