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妹作品】
“烹煎杂鸡骛，爪距漫槎牙”“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餱”。从古至今，肉一直是人们钟爱的食物。陆过曾是闯荡江湖之人，见过无数肉食——羊肉猪肉牛肉，鸡肉鸭肉雀肉，甚至马肉驴肉河豚肉。但陆过直到这一天才知道：狗肉，竟也是可以吃的。
庆历四年，十二月，汴梁。
陆过拿着岳父给的一贯钱上街置办年货，正犹豫着是买腊肉还是鲜羊肉，却一眼看到一只小狗。色深棕，形肥圆，被拴在一家新开的店铺旁。
“啧啧，谁养的狗，生得这般肥！想必是户有钱贾人。”陆过蹲下来，细看那狗。小狗扭过头，眼睛被脸上毛发半遮住，很脏，浑身散发着一股腥臭味道。见陆过靠近，那狗龇起牙，“噗嗤”一声朝着陆过脸上吐一口“恶气”，眼里露着凶狠却藏着畏惧。陆过被狗口中臭气一呼，一阵恶心，下意识起身踢了那小狗一脚，没有用力，狗却翻倒在地了。
陆过一想，富人之犬不应如此脏丑，便抬眼一瞧店铺上挂的大招牌——陈记狗肉。“狗肉店？”陆过吓了一跳，他从未听说过狗肉还能吃。他这一声惊叫，也吓得夜晚的花灯暗了暗。陆过再低头看看狗儿，心里酸了一下。他蹲下，狗便缩到后面去了。
“哟，这位客官，您要进来吃肉吗？这只狗，一会儿就要宰啦，您还研究它？”店小二走出来瞧着陆过，陆过忙站起来：“没事没事，就看看，爷还有事。”陆过勿勿离开，待离那店几十步远，便又停下了。
自从有了儿子碌儿，陆过心中便多了一片柔情，街上活蹦乱跳的孩童，甚至小猫小狗，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想到“以后咱们碌儿也是这个样子”。
肉店前的那只小狗，陆过实是不忍抛下，想到它马上就要化为一盘狗肉，他迅速转身，向肉店跑去。
“叫你们掌柜来一下。”
陆过站在店门吩咐小二。转头一看，小狗仍在那根桩子旁，在地上寻着有没有被丢弃的果皮菜叶。陆过翻出一根腊肠，掰一半放在小狗面前。小狗先是一惊，但没有后退。陆过把自己的手放在狗儿面前让它熟悉自己的味道。再把腊肠推给它。小狗吃了起来，陆过也咬了一口手中的另一半腊肠，一人一狗默默地吃着。
“孩子，就是说，”陆过摸摸小狗，“以后哇，就由咱陆爷罩着你，你若受了欺辱，爷一定帮你！”
掌柜出来了：“客官，您有什么事吗？”他面上笑得不大自然。陆过摸摸只剩了一颗的门牙，道：“这只狗，您能卖吗？”
掌柜目光下移，小狗叼着剩下的一点腊肠，向后退了一下。
“这位爷，您也知道，这狗是食材，卖不得的呀！”掌柜赔笑。
“好啊，那这狗您就当食材卖给我好了－—您出个价。”陆过叉腰站在小狗前面，揣在袖中的铜钱轻轻地响。
“这……”掌柜捏着袖子，“我可说不准！一贯钱，您看如何？”
“一贯钱？这可是这回我带来的所有银两！”陆过心想。他揣着袖，摩挲着铜板，面露难色。
掌柜笑道：“这狗本就不是卖的，您若是囊中羞涩，就别买，我正乐得高兴。”
一句“囊中羞涩”像是一记嘴巴子扇在陆过的脸上。
陆过把串在钱上的红绳往外拽了拽，可仍是下不了决心——他低头看看那狗，正乐颠颠地吃着自己给它的腊肠。他猛地攥紧了红绳，将那一贯钱递与掌柜，随即转身长舒一口气，麻利儿地解开拴着狗的麻绳，将狗牵了去。狗儿先是一愣，而后呆滞的眼中闪出了光，忙跟上陆过。
陆过把狗牵到人少之处，解开了它的绳。“走吧，孩子。逃命去吧！逃到林子里去！”
陆过起身走几步，回头见狗儿尚未离开，又走数十步，再回首，小狗已不见了踪影。
过了青州万年桥，陆家酒肆便能看见了。陆过正发愁，这一次出门什么都没买，该怎么向岳父交代。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呜呜”的狗叫声，陆过回过身去，见刚才那只小狗叼着一小串鲜羊肉从桥上奔下来。
陆过小跑过去，蹲下来接过那串肉，有些脏了，但仍能吃。“小畜生，哪里带来的羊肉？”陆过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在狗儿头上揉了揉，心中欢喜。他在汴河边用河水洗净了小狗。花灯下，小狗注视着陆过，陆过看着小狗清澈透亮的眼，想起了碌儿。
这小狗颜色深棕，且胖，就像个酒坛子，不如叫它坛儿吧。
暖灯，陆过，坛儿。
回家啦。
【江妹作于2022年2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