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5)班之老师篇 第4章 小王老师,就这样静默的告别吧!

1.

我对小王老师有种特殊的感情。

朋友闲聊的时候,曾经讨论过:有没有过哪一个时刻,你曾经喜欢过你的某一位老师?

我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小王老师的形象。

我觉得,我对小王老师的感情,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那种感情,但是,如果仅仅说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那种崇拜和敬慕,我又觉得太过肤浅了。

2.

小王老师是教语文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真正让我对他印象深刻的,是开学第二堂语文课,第一次摸底测验之后,我语文考了全班第一名。

我还记得,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小王老师,脸上是带着微笑的,脚步是轻快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特别愉悦和向上的气息。他在课堂上朗读了我的作文,然后不遗余力地表扬了一番。

其实,从上学起,我基本上每一次作文都能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一般来说,这不会再给我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小王老师跟我之前所见过的所有老师都不一样。

他逐字逐句的解读,一次次的停顿、重音,逐一解释哪一个句子写得好,哪一个词语用得妙,他的语气、表情,以及每一次看向我时的目光,似乎都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惊喜,这给我一种感觉:我是真的写得很好!我是优秀的!

我一直是个自卑的人,不善交际,尤其是进入新学校,周围都是不熟悉的同学,成绩好的同学有很多,我不再是那个成绩最好的学生,不再是老师们提起来交口称赞的目光焦点,内心的自卑愈发的深重,在新学校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所以,你可以想象,小王老师的“赏识”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和及时!

从这一堂课上,同学们才算是真正认识了我,我也开始渐渐的融入同学之中。

理所当然的,我成为了语文课代表。负责每天收发作业,频繁出入小王老师的办公室,但每一次去他的办公室,我都很紧张,即便十次里有九次,小王老师都不在办公室里,我松一口气的同时,内心里也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也许,我潜意识里,希望小王老师能跟我说点什么,希望我跟他的关系能更亲近一些。

3.

有一次,在周五回家的车上碰到小王老师,他叫我每周至少交两篇作文给他,我随口应下,也许因为这并不是像课堂上布置作业那样,是一个硬性的规定,也许因为,小王老师说这话的场所太过随意,我并没有认真的对待这个任务,他也没有问我要过这份“作业”。

后来我知道,有好几个同学私下里经常主动写作文交给小王老师指导,我想,他有那么多勤奋刻苦的学生要关心指导,我这样一个懒惰的学生,他不关注我也很正常。即便知道这些,我心里也不是不失落的,我还以为,额外的指导是小王老师对我的“特殊”呢。

其实,得到小王老师“特殊对待”的同学很多。

小王老师对学生的关心和爱护,远远不是课堂上的那45分钟而已。他私下里资助了几个家境贫寒的同学三年,即便在他调走以后,这样的帮助还在继续,在一些同学初中毕业,去城里打工的时候帮他们介绍工作,关心他们生活上是否有困难,那时候他已经调离我们学校快两年了,那时的他甚至已经不再是老师。

小王老师第一次去家访,看到学生家里有去大城市打工回来的家长,他们说的普通话,不仅怪腔怪调,而且非常可笑,比如把本地方言俚语用普通话的调讲出来之类的,这种自创的“普通话”给了小王老师颇多震撼和警醒。他回来后,要求我们跟他必须讲普通话,并且每节课上都抽出五分钟来练习普通话。他说:“我希望你们毕业后,不管是继续升学也好,还是外出打工也罢,与人交往的第一步,不会因为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而被人嘲笑。”

这在我们那个连考试成绩都不怎么重视的学校里,是第一个重视这些“课本”之外的东西的人。

4.

小王老师身高可能有近1米8吧,我印象里没见过他穿衬衫、西裤、皮鞋以外的穿着,永远干净整洁,永远朝气蓬勃,这在我们西南小山村里属于“鹤立鸡群”式的人,当然也不排除有我“偶像滤镜”过于严重的因素。

他的形象,是我的概念里最接近“白马王子”形象的人。我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呢?

一次机会,我见到了他的女朋友。

那次我们学校得到一个香港老板的资助,城里的报社派了个记者下来跟踪报道,同学告诉我,那个女记者就是小王老师的女朋友。

我站在主席台下往上看去,那个女孩很高挑,身材很好,很漂亮,是那时候的我所能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她端着相机站在主席台一侧拍照,有老师起哄,叫小王老师给他女朋友送水去,我看到小王老师拿了瓶水走到那女孩身边,用手肘怼了怼女孩,女孩接过水,两个人相视一笑。我没听到他们有没有说话,只觉得小王老师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我想原来这就是恋爱啊!跟我周围的同学们偷偷摸摸拉小手不一样,跟我爸妈们絮絮叨叨家长里短也不一样,我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却觉得它是这样的美好。

5.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小王老师调走了,我至今清楚的记得最后一堂课的情景。

像是一个预示,那天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到小王老师走到了门外走廊上,铃声停了好几分钟,小王老师还站在走廊上,没有走进教室里来,同学们面面相觑,纷纷小声的互相打探小王老师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小王老师走进来,步伐缓慢而沉重,跟以往都不一样。他站在讲台上,说:“今天不讲课了,大家自习吧,有问题就问我。”

我拿出习题册,叫住小王老师,请他把这周的习题划出来,我好抄在黑板上给同学们做。

也许冥冥中自有感应,我说了一句:“多划几天的份吧,免得我以后难得找到你。”

我话音落下,小王老师顿住了,他的手撑在我的桌子上,头埋进手臂里,我很纳闷,怎么了这事儿?过了好一会儿,小王老师才重新继续划题,他并没有像我说的那样,多划出几天的份,也没有说什么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我想也许他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继续叫他多划几天的。

他划完习题后,走到教室门口,那是一个可以纵览全班的视角,一整节课,他就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就那样一遍遍的看着全班同学们,偶尔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有几次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很快的转移了目光。我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但我从没有想到过,他是真的要离开我们了。

没想到我那天竟然“一语成谶”,我以后,真的很难找得到他了。

第二天早上,一进教室,就有同学来问我:“小王老师调走了,你知道吗?”

我愣了:“我不知道啊,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她说:“他们班(小王老师任班主任的班级)的人说的,听说小王老师私底下跟他们班的几个班干部说过了,怎么他没跟你说过吗?”

那一刻,我脑海里竟有一瞬间的空白,我一直以为小王老师要调走的消息是谣言,毕竟他是从城市里来的人,大家的观念里,他终究是要调回城里的,我没想到,这一次竟是真的。

离别,来得这样猝不及防,这样静默!

我说不清,我更难过的,是小王老师的离开,还是在他离开的这件事中,我并不是可以跟他当面告别的、那些“特殊”的同学,在他那里,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特别”。

我听到同学们在说,他不仅跟别的同学告别,还给他们留下了书籍作为礼物,在扉页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和寄语。

我终于得承认,我一直想象中的“特别”,不过是一场意淫,一场自导自演的幻梦。

我对小王老师的感情,也许类似于“雏鸟情结”,小鸟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人,就以为那是自己的妈妈。第一个给我以肯定,让自卑的我产生一点儿微弱的自信心的小王老师,我对他可能有些依赖感,渴望得到他的关注,得到他的欣赏和赞扬,我希望在他的心里,我是特别的一个,就像在我心里,他是最特殊的那个一样。


小王老师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师,我曾对他有过失望、失落,却始终不曾失去过任何一丁点儿的尊敬之情,感恩之心。我不是他最特别的学生,也许时至今日,他早已不记得我了,但他却是我最特别的老师,他对我的影响是静默而又深远的,我会永远记得他。

我对他的“喜欢”,更类似于人对美好事物的一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有对一个善良、有教养的人的钦慕,有对我从没见过的,所谓“大人的”、“城里人的”世界的一种美好幻想。

也是他,让我对“老师”这个职业无上尊敬,乃至“敬而远之”。

自小王老师离开后,我没有再见过他,听说有同学还跟他有联系,我说不清自己是否有所羡慕,他们跟小王老师的关系是我曾渴望过的那种“亲近”,但是按我的性格,越喜欢、越重视的东西,反而越不敢靠近,而站在距离之外看事物,也许一切反而更加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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