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就这么安静的围坐在大理石吧台旁,欢伯在里,我和男子在外。男子始终盯着手中的Negroni,不曾喝一口,也不愿放下。
“生活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无论做了怎样的选择,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耐不住寂寞首先打破了三人间的安静,可欢伯和男子谁都没有接话。
男子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我实在不理解一杯酒为何能让人看的如此痴迷。欢伯则坐在吧台里面的一张红色圆椅上,左手拄着下巴,右手纤长的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的敲打大理石台面,眼睛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面具。
面具整体以蓝色为主色调,红色的嘴唇咧得很大露出白色的牙齿,其中有两颗是獠牙,鼻子两侧线条粗犷,一对绿色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向外凸出的眼睛,眼睛和常人一样有眼白,但虹膜部分却呈现蓝色,瞳孔则被人为的抠出两个空洞,我想应该是为了让戴面具的人看路用的。面具头顶又有四个不一样的小面孔,一个慈眉善目,一个如原面具本身一般龇牙咧嘴,一个悲伤的垂着眉,一个同样瞪着眼睛却明显是在惧怕着什么。
这面具横眉竖目怒发冲天,两颗嘴中的獠牙配上整个脸的颜色,在暗黄色暖人的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可怕。
“这是傩戏面具,古代祭祀驱邪用的。”欢伯说。“这面具本应该是用杨树做的,可做这个面具的村子的水土却偏偏只生长柳树。当时村中需要这面具应急,村中祭司和工匠商议之下便决定用村中最大的那棵柳树做出这副面具。工匠经过两天一夜勉强将面具做出,便匆匆赶到祭司家中交给祭司。祭司又连夜举行开光仪式请神灵赐下神力给面具,以求达到驱灾辟邪的作用,好用于明天的祭祀活动。可第二天开坛祭祀的时候却出了事情。”
我看了眼依旧安静的挂在墙上的面具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尽管我这个人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而身旁的男子却意外的抬起头来不在盯着手中的酒杯,而换成盯着那副面具。我心想,好在还知道换目标,可见是没有像榆雁一般疯掉。
“出了什么事?”我忍不住问道。
欢伯又神秘兮兮的讲起了关于面具的故事:“第二天太阳还没出的时候,祭司和村里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杀猪宰牛准备祭祀用的供品,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大家着装隆重,开始祭祀。起初是敲锣打鼓,一切都没有异常,可就在祭司给面具上香的时候,发生了异状。”
“等等。”我打断欢伯的话,“你是说他们并不是戴着这副面具进行祭祀,而是供奉着这副面具?”
“是这样没错,他们在供奉着这副面具。”欢伯继续讲下去,“祭司跪拜之后便将手中的香插在了香炉里,就在这一刻,祭祀用的供品突然像被人吃掉一般变成一堆白骨。祭司毕竟是凡人,从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所以他急忙下跪谎称是神灵下凡。众人一见祭司如此,便也匆匆下跪,以免自己因为亵渎了神灵而受到惩罚。这时一向宁静的村子却突然变得阴风怒号,像是成千上万的鬼灵在伤心哭泣一样,俄而天空又在七月天里飘起黑色雪花,村里小溪倒流井水血红,柳树如人般随风扭动,田地里原本长得壮实的庄稼迅速变黄枯萎。村里的人感到惊恐开始四处逃散,村长看着祭司希望他能想出解决的办法,而祭司早已被这些景象吓傻瘫软在地,哪能给出像样的办法。”
欢伯讲得口干舌燥便停下话语用之前敲着吧台的手拿起自己面前的Negroni喝了一大口。
男子这时则轻哼一声,说:“不懂装懂狂妄自大,没来由的招惹祸端,又没有能力解决,这类人还真不少见。”
欢伯喝了酒之后又继续说道:“无巧不巧,村子里来了一位提着酒葫芦穿着麻布衣服的酒鬼。这人走到祭坛前愣愣的盯着面具,突然双眼瞪得浑圆,与面具怒目相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同时在面具的眼睛上轻点一下,伴随着一声哀嚎,面具的双眼上出现了两个漏洞,村子随之变得宁静如初。这人做完这一切之后拿起这副面具就要走,可村长怎么能够轻易的让这种高人离去。村长急忙走上前去说道:‘先生,我知道你有大神通,可否救救这田地里枯萎的庄稼?’,这人拿出另一幅没有瞳孔的面具递给村长,让祭司戴着这副面具再进行一次祭祀就好了。说罢,这人头也没回的酒离开了。”
“究竟因为什么才会发生一连串的异事?是因为他们供奉面具?”我不解的问。
“当然不是因为供奉面具,他们之前也是这么做的,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欢伯说。
“是因为柳树的问题。”身旁的男子说,“柳树本属阴,属于鬼柳。而村子里的人不仅用柳树做面具,还为面具‘画龙点睛’,并且上香供奉。是因为这一连串的巧合才会引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男子拿起面前的Negroni喝了一大口后,说:“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们用柳树做了本不该柳树做的事情。”
欢伯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点头说道:“没错,就像人一样,每个人都应该做适合自己的事情,如果人们强求别人或自己做不顺遂本人心意的事情,那么必然会出现各种迥异的事情。所以才会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难道你以为这句话只是简单的警醒世人?其实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警告的意味。”
“是啊,被人强迫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实在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男子再次开口说道,“知道我要学文之后,父母一致反对,父亲义正言辞的对我说着大道理,而母亲则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的哭泣。在此之前也是这样,母亲不断地利用我的孝心用眼泪在威胁我,而我也因此妥协了他们对我的所有安排。可这一次不一样,这关乎我以后的生活,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的生活做主,毕竟人生只有一次,我要选择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好好活下去。可让我想不到的是,母亲竟然突然跑到我面前给我跪下,求我学理。我真是觉得母亲不可理喻,但又不能让母亲一直跪着,便只好应承下来选择学理。之后的日子根本就是苦不堪言,因为不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自己出现明显的厌学现象,不过最终自己还是坚持了下来。”
“考上大学就好多了吧。”我说。
“的的确确是多了,不过是苦多了。整天面对程序编程,数字与字母把人折磨得想死,虽说空闲的时候会看些自己喜欢的书,但心里究竟忍了多少的苦痛只有自己知道。每天看着站在教室前面的那个人不知所云的在说些什么,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讲得倒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着。”男子苦笑着说,“这学期有一个叫就业指导课的东西,授课老师居然是毕业之后留校的学生,一个从来没有职场求职经历的人居然指导我们如何求职,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我甚至怀疑,之前教我们编程的人原来是不是学医的,或者是某个银行的职员也未可知。”
“我过几天就要毕业了,想想这十六年的求学经历,自己的的确确付出很多,可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却从始至终没有得到过,一切的一切无非是父母喜欢罢了。”
“你既然已经戴着好孩子的面具生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带着面具继续活下去?”欢伯边摆弄着调酒器边问道。
“因为戴面具太闷了,所以我想把它摘下来挂在墙上。”男子说看着墙上的傩戏面具说,“人本就应该尝尽酸甜苦辣,体会喜怒哀惧,可父母却只想把我当成一朵脆弱的花呵护着,或者说是溺爱着。他们只想让我过上好日子,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却终究不知道我的心。”
欢伯递给我一杯米白色的酒:“Death In The Afternoon,尝尝看。”
“你是说他终究还是会选择自杀?”我问。
欢伯眼睛迷离着抬起头看着屋顶,说:“你觉得究竟是我们算活着,还是死去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才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