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好的阳光,没有风。视线无遮,一切都在平和的天底下。北方的乡村,在大岭上一一散开,真容在眼前。
车行大岭。
四顾如出巡。粗看,风烟尽失,真物都在。高速公路的隧道桥梁,岭上新通的水泥道,树木环绕的大小村子,都极抢眼。那些人家,有的躺在山凹晒太阳,有的跑到山顶迎和风。再细看,你能看到人家的麦垛下有两只鸡在刨食,有几只鸽子从这家的平房飞落到村外的麦田……
似乎能看见每一根草茎,也似乎远天下已不染一尘。没有能够躲藏的东西,没有不能展开的胸怀,没有不能述说的心事,没有不能抵达的角落。
千里豪阔,世道好像已大同。厮杀和争斗都远遁,再不会回来了。愚民的独夫们都被送入垃圾堆里深埋,再不会死灰复燃。弱民不必在暗角呻吟,他们穿上干净的服饰,吃了可口的饭食,一起走到阳光下,并且好像乌云再也遮不住阳光了。
车头如剑,把前面的时空撕开划远。车身如舰,把万顷的波涛冲起,自开新路去。出张村到石陵,原野宽展,如登临朗笑的少年心田。土地向两边伸展扩展,好像不到天边不会停下,天也似乎没有边。那远阔,一只大鹰恐怕也飞不尽的,一定累得它在高空直喘气。它的健翅可以横绝高天,却不能扫平大野。
继续南进,是麦田的天下,除了一线公路的穿入,几间农舍的点缀,到处都是新麦铺展,新绿如潮。有多少亩,多少块,多少垄,多少棵呢?每一片地里都是麦苗,在微风里轻摇,在光阳下欢笑。每一棵都那么小,刚刚扎住根,但合起来却是成吉思汗见了都会害怕的阵势。你铁骑来吧,你征伐来吧,保准你永远跑不出我这麦阵,突不出我这四围。说什么英雄征服天下,哪一个英雄不是被天下埋葬?马鞭成枯枝,被放羊娃拾了回去当柴火烧了。帝王成土堆,也只能龟缩在一角,牛羊上去,蹬的蹬,扒的扒,老农上去吸旱烟,一曲山歌唱着长江东逝水。谁最厉害?永远是后人最厉害。没有不能被超越的功业,没有不会过时的豪杰。今时的江山,古人想不到;未来的天下,今人未可知。一粒种子的见识,一株枯草的经历,也许就超过我呢!麦苗都无言,但好像滔滔的争辩早已结束,它们每一株都心里有底了。
我立着,看那小麦,我真担心它们无限向远。远处天地相接,它们的新绿会融入天上去吗?抬头,天空素净一统,新绿成了碧蓝,早已接通了。
天地早已是一体,却困惑了我几十年。
我不知道有谁站在这大野上问答过天下四方,如今的时势已不必问沧桑存亡。有人为这江山死战,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保护。生于斯的民众才最爱它,耕种是爱,舍命是爱,埋骨也是爱。悠悠子民,最知道天下是怎样的情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