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版权中心年度大课:更“无用”的写作课
掐指一算,说到改变人生轨迹,对我而言,是两次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改变。这些事情我从未公开过,因为那时没想通,包含太多隐私,难以启齿。可当我今天一点一点从记忆挖出来的时候,从下笔的第一字开始,我就知道,我释怀了。
那些让自己沉沦下去的,又让自己抓住爬起来的东西,终于可以暴露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一
23岁那年,我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给自己写下了3个选择。决定将自己终结在23岁,但是最后,我活过来了。
我20岁时,父亲遭遇了一次重大的事故,九死一生,抢救回来时右脚已经被打满了钢针,在医院躺了半年。回到家心态已经彻底奔溃,作为曾经是军人的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废人,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从那之后他变了,变得很偏激,极其消极,整个人就像长满了刺的刺猬,别人一靠近,他就竖起满身的刺面向别人。我知道父亲应该敞开心扉,真正接受别人,信任别人,而他却从一开始就恐惧,觉得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以至于一遇到什么挫折就是“看吧,应验了!”的心理。
那时我好怕,怕他就此沉沦一蹶不振,怕长大后自己会变成跟他一样。
因为心中有恐惧,所以怕别人做出他心中最怕的事情,但是越怕越成真,就像墨菲定理。因为害怕,所以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我知道,这是自卑又自傲。隐隐约约清楚自己有点不对劲,对抑郁极其恐惧,以至于看到父亲这个情况,心里会下意识无限扩大、夸张,彷佛这就会像是一个传染病,终有一天会通过空气,被吸入我的身体,彻底摧毁我这个人,把我变成我最害怕的模样。
父母真的不是我能选择的。曾经好自豪我有一对开明的父母,虽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在16-23岁之间和父亲有过很多次争吵,不过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
有争执的时候,他每次都不听我把话说完,经常曲解,所以我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去理解别人的言外之意,用对方能理解的话去表达自己;他内心胆怯却不敢承认,所以我学会了直面恐惧,承认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极力挽救我想要挽回的关系;他会因为不知如何表达,不经意间让自己和他人都很痛苦,所以我想用一种好的方式让自己和他人都开心,痛苦着活一天是一天,开心活着一天赚一天。我知道清醒时的他是个好爸爸,我很喜欢,他会蹩脚地关心我,会拐着弯护我的面子,会宠我,给我最好的……但是我讨厌酒后的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统统暴露出来,就像一个暴君,强加到别人身上。
我太敏感,能感受的到他每一次强装的强硬背后的恐惧,那种恐惧和担忧也像黑云一般阴森森地笼罩着我,每一次靠近,都让我快要窒息,每一次伤害之后,都让我一点一点快坚持不住,我孱弱的保护壳抵抗不了来自亲人的破坏。
在这种长久的压力和痛苦下,无法排解,有一天我写了篇长长的日记,最后下了3个选择:
- 第一,让我在23岁这年结束,断掉一切让我痛苦的事情,因为我不想看到以后我变成一个愤怒、恐惧、浑浑噩噩的那种人,想要去爱别人,却不得法,把别人弄的很痛苦,然后自己更加痛苦,那样太恐怖;
- 第二,从此选择漠视他们,做到我该做的基本义务,不会将他们加入我未来的任何计划中;
- 第三,想到每一次他掉泪,每一次他说因为我而骄傲的时候,就狠不下心。那不如就这样吧,该吵架吵架,该闹翻闹翻,不用担心关系恶化,不用去想着怎么帮他摆脱恐惧,要恐惧,好啊,那大家一起来建立阴影,把这个阴影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那时,绝望真的就如同黑云压城一般,侵蚀着我的内心,哭着,痛着,感觉到没有希望,所有东西都可以舍弃掉。我没有挂念的,没有特别喜爱的,我也可以就此拜拜,以另一种方式再继续“生活”。
然而,写着写着,突然之间,有一股汹涌又炙热的情绪涌上心头:我不甘心!
我还不够,不够好,不够聪明,不够经历丰富,我想要经历更多,想让身边的人更开心。我想要好好看这个世界一眼,这里有太多东西我不知道,太多地方我没去过。我还没有好好爱够人,还没有体验过和人长相厮守、流水人家的日子,我还想要一个萌宠,想要呆萌的孩子,看那个小生命睁着眼睛跟我一样开启他的人生,被这个美丽的世界吸引。
痛苦、绝望、恐惧,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匣子,把我牢牢地困在其中,我声嘶力竭地呼喊、拼命挣扎着奔跑,却没有尽头。无边无尽的黑暗,我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慢慢软倒在角落,恐惧、绝望一点点放大,一点点像网一样将我吞噬。
那时候,像有一束光,从我身体里升起,经历过黑暗,哪怕一束再微小的光芒,都是救命的稻草,于是,我抓住那根稻草,重新活了过来。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束光是什么,不知道那股汹涌而上的情绪是什么,幸好,我活过来了。
那一刻,我好像想通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想通什么,最终算是莫名其妙地与原生家庭达成和解。
之后,就算和父亲发生再大的冲突,我选择理解和原谅。
从那起,恐惧和害怕没有再那么影响到我,遇到感觉抗不过去的事情,我会下意识觉得“不甘心”,有种要去抗争的冲动,好像是一个经历过痛苦的人,突然有了信仰,无所畏惧。
二
当母亲对他不离不弃,我就开始相信理想中的关系,安全感回来了,那条如黑色藤蔓般缠绕着令我窒息的心结,化作绕指柔
再后来,我毕业了,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父亲的伤也已经痊愈,右腿也没有如他想象中瘸掉,重新振作起来,和母亲一起经营的生意也步入正轨,因为那次事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现在也重新积攒了回来,买了房买了车。每次回家,父亲都和刚受伤时截然不同,散掉了那时的戾气,整个人都围绕着柔和的气息,满脸笑容,充满生机和希望,爱上了晚上同母亲一起江边散步健身,同受伤前一样喜欢呼朋唤友,虽然也爱喝酒,但也稍有克制。
看到他们现在这般相亲相爱,我开心,又有点难过,难过的是自己面对他们以前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相处情景,颠覆了我一直以他们为范本建立的人际方法论,有点找不到与人相处正确的方式应该是什么。
从小我就被教育说,自己的事儿自己做,只有自己能够帮助自己解决问题。去到精英荟萃竞争激烈的重点高中时,就被告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往前走,去拼”。
这没错,是在积极地鼓励。
但可惜,我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有压力就控制不住去咬指甲、去做一切可以伤到自己的事,下意识就认为,自己的背后已经没有人在张开着手护着我,就像学骑自行车的人,忽然发现背后的人已经撒开了手,就慌了。于是拼命让自己表现地独立、能干,因为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只有自己最靠谱,背后没有人能为你遮风挡雨了,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这个念头变成了一句恶毒的魔咒,它让我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高三那年,在我因为压力又陷入轻度抑郁,退缩的时候,父亲一通电话,这句魔咒悄然破碎,他说:“你放心去选你喜欢的专业和学校,只要你选择的,我们都无条件支持你。”
一句支持,让我突然又觉得自己后背有了一道坚固的铠甲,可以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地往前冲刺,反正,退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受伤。
今年,有一次在跟朋友聊天,自己无意中说的一段话,彷佛一下子解开了那年我没想通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父亲受伤那两年,家中积蓄花光还欠了外债,母亲为了照顾父亲没有上班,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每个月依旧收到和往常一样的生活费,那,他们平时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细思极恐,当年我究竟是神经多大条,才没想到这一点?依旧过的没心没肺??
我真的十分庆幸父母当时半年后才告诉我父亲受伤的事、隐瞒我家中真实的财务状况,给我营造了一种“我们还很好,没问题”的气氛,让我没有去细想当中那些会让我心痛到极点的细节。
后来问起母亲,在电话那头她轻声笑了下,云淡风轻地说:“家里那种情况,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知道你的性格,告诉你你只会想太多,不如开开心心地上完学,快快乐乐地毕业,不要给你太大压力。”
一些回忆就在此时一点一点被记起来,从小父母说“压力不用太大,健健康康长大就是我们想要的“、”考试考第四名就好了,第一名压力太大,第二名随时想着赶超,第三名会心不甘,第四名最好”、“尽全力就行,我们不会失望”。
我怎么会没有后盾?我如何没有退路?我的退路一直都在身后。
我想起出事之后,每次放假回家,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很小,但很干净。就跟原来家里一样,井井有条,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桌布,每次回来床上都散发着刚洗的洗衣粉清香的味道。我因为这些家庭温馨的细节,忽视了房子变小,环境变差,而且也没发现父母已经很久没买新衣服。可他们依旧穿着得体,出门前母亲会细心地整理头发,帮爸爸把衣服提前挂好,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把父亲当时出门用的拐杖擦得干干净净。
因为父亲的缘故,几年内换了几处住所,先是借住在奶奶家另一处一楼的房产,不用爬上爬下,后来父亲经过康复,需要时常锻炼上下楼,便换了一处便宜又老旧的房子,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
每次下楼父亲左手扶着扶手,右手搭住母亲的肩膀,因为右脚不能使全力,所以几乎半个身子都会倚靠在母亲身上。
看着一米六的母亲左手圈着一米八的父亲的腰,佝偻着背,默默承载着父亲一半的重量。右手拧着物品,两个人一梯一梯地走下去,时不时侧过头与父亲轻声说这些什么,然后扬起微笑,眼角的鱼尾纹都像嫩叶在阳光下清晰的叶脉,透着青春和生机。
那时候彷佛时光变得很慢,我不想父亲一直这样,但有一瞬间真的希望这一刻,变的慢点,再慢点,让他们老得慢一点,我成长地再慢一点,我留在他们身边的时间就长一点。
这一幕在几年后,我每想起他们时,就清晰一些,就在我骨子里刻下一道。
小时候看着互相指着鼻子吵架的父母的我,抱着膝盖哭泣恐惧地发抖的我,曾阴暗地想劝母亲离婚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在那种父亲倒下、众叛亲离的时候,依旧在父亲身边,不离不弃。她给那些等着看戏的人一记狠狠的巴掌!
那个女人,虽然嘴里碎碎念着父亲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但听到别人说一句我们家的闲言碎语,就立马挺身而出反驳回去。那个曾经是大家闺秀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女人,如今也变成了身披铠甲迎风而立的女战士。
看了这么多年父母的“相爱相杀”,我太难与人交心,虽然学会了直面恐惧,会主动挽救我想要挽回的关系,可一旦面对我最珍惜的人或关系时,我又自卑了,不自信了,于是退缩到角落,想着,算了,不去主动了,让对方放弃吧,我太累了。
前段时间,跟母亲的通话中,听到母亲笑嘻嘻地说她跟父亲现在的相处之道,她这么多年琢磨出来了怎么避免跟父亲那种人起冲突的办法等等。听到她开心地传授与人交往的经验之谈,我淡淡地笑了。母亲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睿智的小女人,可偏偏遇上父亲那种固执的人,一时没参透,跟他一边相爱一边争吵这么多年,被我以前称为“欢喜冤家”。
终于在他们天命之年,让我看到了理想中最想要的家庭画面。
小孩从来都是模仿父母的相处方式,曾经那段让我看不清结局的父母关系,让我恐惧,怕自己会像母亲那样,是妥协、是认命,我不愿意。所以在后来的与人相处中,总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不曾完全交出真心。
我在亲密关系和人际关系方面,总有一个长久以来的死结,终于在这个时候,慢慢妥协,慢慢松开来,变成两条柔软的绳子,变成助我与他人之间连接的桥梁。
人生中有太多次十字路口,每一次,我都极其凶险地踩着悬崖边缘,与原生家庭和解之后,一次又一次,一股力量把我紧紧拉了回来。
也许没有第一次转折,我可能永久地停留在23岁,可能到现在还是一个面对他人的爱别扭又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幸好,我活过来了,幸好,我在慢慢变成我想要长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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