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日历又换了一本。
我还记得2007年,我站在墙角,垫着脚尖看一张日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还有这种形式来记录一个春夏秋冬。
那一年我七岁。
我在市井里看到有人用红色油漆在墙上刷着:2012年12月22日是世界末日。我扳着手指默默地算我还能活多久,是2265天。我为此高兴不已,可是我纳闷为什么北京明年要举行奥运会。
我七岁时,不畏惧生死。
家里放着两口棺材,漆黑如墨。
我问奶奶,这是干什么用的?
奶奶说,我死了以后,你把我放在里面,抬到山上去。
我说,好的,奶奶。
大爷爷死了,他在昏黄的灯光下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之后,倒在地上,死了。
那时的院子还是土地,高高的桌子上放着大大的马灯,黑色的土地上用石灰洒出白色的轨迹,七转八绕,尽头是一条长板凳,先生叫它奈何桥。
晚止,先生穿着袈裟, 戴着僧帽。大人孩子头上包着白色的布,手中秉着点燃的香。先生举着火把,敲着铜锣,沿着轨迹走着,跑着,人们紧跟其后。先生带着人们上了奈何桥,又下了奈何桥,只是都没有喝孟婆汤。
我可以想像 ,远远看着这样的场景:一个袈裟人,引着一群头上包着白布的人绕着马灯不停奔走。就像——一个渡灵者引着一群亡灵奔向地狱。
亡灵,如果不去地狱,就会成为孤魂野鬼。活着的人们,为了帮助他们找到奈何桥,让他们喝了悠然酒,顺利投生。也都扮作一个个亡灵,跟着渡灵人,上下奈何桥。
希望那个真正的亡灵,听见铜锣声,也来跟着人们,渡过他自己的奈何桥,并且喝了那碗忘忧汤。使得,来世今生不相欠。
那时的我,欢快地跟着先生跑。用那根证明自己是在世人的香,将别人后背的衣服给烫了好几个洞。
月亮费力地爬上树梢时,人们都已散去。留下杂乱的足迹,月光只得空空照着还在不停旋转的马灯。
我怔怔地看着这幅凄凉的画面,想着,为什么马灯里有黑色的马儿在不停地奔走。
妈奶说,给大爷爷盖棺的时候你别去看,怕你的影子被关在棺材里,那样的话,你会做噩梦,会生病的。
我说,好。
大爷爷封棺的时候我去看了,从一群人中间挤进去的时候,棺材刚好合上。
我只看见大爷爷身上黑色衣服的袖子。
我回到家里,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我的影子,它没有缺失。
可是我还是生病了。
我精神不佳,食欲不振。即使有米饭和甜酒,我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奶奶笃定的认为是大爷缠上我了。于是,取一点米饭,放在碗里,倒满白开水,又拿来三根筷子,用水浸湿,然后把它们立在碗里,并神神叨叨地念着些什么。终于,三根筷子,不用手扶也能立在水中了。
我想好神奇,好神奇,于是晚上我吃了三碗饭。我想好灵验,好灵验,于是我洗碗时将一把筷子也立在了水中。
睡觉时,我梦见大爷爷坟上新翻的土和坟前的水果。想着,死人可以吃水果,真好。
可是,大爷爷只剩下墙上的黑白照和庭前飞扬的纸灰了。也许还有留给我的痛苦——红色鞭炮把我的手指炸得生疼。
我只记得我曾径有过一个大爷爷, 可是他却用红色鞭炮给我留了永久的伤痕。
手指上的疤痕,是死亡带来的。如今,还不时的隐隐作痛。
我七岁时,不畏惧生死,只害怕死亡带来的,天长地久的疼痛。
(2017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