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熟睡中,苏安拿上手包,轻轻锁上门,然后大步迈到电梯口。速度,速度。趁宝贝熟睡,得赶紧去买一点菜回来。小区对面新开的生活超市素菜很是新鲜。
脚步匆匆冲出小区大门,已是十点左右,路上车辆不多,行人也是三三两两。她往右边看看没车,便加快步子往对面走去。一阵急刹车。一声“呯”的巨响。她诧异地四周看,左边,一辆白色面包车因急转弯已撞上马路牙子,前挡板已撞烂,上面还有一大片血迹。一个女人躺在地上,血正汩汩地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往外淌。她惊恐地发现,那是她自己。
没有疼痛的感觉。她一边庆幸一边试图站起来,居然就站起来了。然而更惊恐的事情是,地上依然有个“自己”静静躺着,血,在“自己”身下缓缓流淌。而站起来的自己,身上并没有血。
苏安死了。
苏安很难过。奇怪,虽然没有疼痛,却居然有难过的感觉。她难过的并不是自己死亡这件事,而是,她的宝贝此时正独自躺在床上熟睡,空旷的房子里,如今只剩下他自己。他醒来会害怕吗?不行,得回去看看。
几分留恋地看了看地上的“自己”,苏安转身往小区走。她走得很慢,走得很辛苦。因为好像每一步都是飘的,要很用力,才能一步一步慢慢走。等她好不容易走回家的时候,想起钥匙是在“自己”所携带的手包里。
也许,可以进去?影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闭上眼睛,试着往门内走。真的进来了。没有动静,宝贝依然熟睡着。怎么办?如果他醒来,我能抱他吗?他看不到妈妈在家里,一定会害怕一定会哭,那么给他的父亲电话?也许交警已经给他父亲打电话了吧?不对不对,手机里没有保存他父亲的电话,交警怎么会想到打给他呢?后悔相信了网传的防诈骗第一条,不要用“爸爸、妈妈、老婆、老公”这样的名称来保存联系方式,这种提醒一度风靡朋友圈。
她呆呆坐在床边,看着宝贝熟睡的脸。本来按计划,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买菜回来,晾晒衣服了。可是现在,却只能这么想想,这么坐着,这么看着。衣服还在洗衣机里,菜还没去买,人,大约永远也回不来了。
当她发现旁边多了个人时,吓了一跳。当然很快她就意识到他不是人。
“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可以回去。”他并不看她,语气平淡地说,“或者,离开。”
“回去?”苏安愣愣地看他,“回哪去?你又是谁?”
“回你的身体里去。”他依然语气平平,不带一丝温度,“我不是谁,我只是一个撑船的罢了。你因一个赌约而死,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上不了奈何桥,需要搭船渡河。如果你不甘心,我也可以送你回去,回到事发之前,你可以改了赌约。”
“笑话,我从来不赌的。”听他说的煞有介事,还以为是真的。切!不想再搭理他了。
“你十年前跟你先生的一个赌,如果他与一个叫梅莉的女人再度联系,你出门就被车撞死。”他平平淡淡地说,“这个,对你们来说是立誓,其实也就是赌约。是你提出来的,赌你的命在他眼里够不够重,赌你们的感情够不够深。”
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这个誓言,是她环抱着先生的腰,一字一句说的。他当时回答:“好。”那时他们因为梅莉,字句成仇,相对无言。分手在即,却因一场意外而至的风雨搁浅。风雨过后,他们是别人眼中牢不可破的一对。当先生说她给他QQ信息问他是否安好时,苏安一字一句说:“我要你永不与她联系,如若联系,我出门被车撞死。”
她爱他,从来多过爱自己。所以那句誓言里,她选择的结局,是自己被车撞死,假若他违背了这个誓言。
她曾经认定,后来期待,他也爱自己。梅莉呢?是他的知己,一个独立上进的姑娘,一个独在异乡打拼让人心疼的姑娘。他说。
她还是赌他,不会因为“未得到”,而伤害与他同甘共苦的“眼前人”。
如今看,她输了。十年。梅莉依然是他放不下的红玫瑰,是他心口的那颗朱砂。自己呢?就算是奉子成婚了又如何?就算是常常收获先生一句“你辛苦了”,又如何?生活早已一地鸡毛,家,始终是先生游离而不甚喜归的房子。
宝贝还在熟睡。男人看她沉默,突然开口:“见多了你这种女人,不甘心是吗?我带你去看那个人。”
梅莉的房子是复式,宽敞明亮。客厅里的摆设高档但不豪华,醒目的是一帧巨大的婚纱照,上面的女子唇角轻扬,似笑非笑,大而明亮的眼睛,意味不明地注视着观者。二楼的主卧简洁里透着温馨,照片是最主要的装饰。其中一张照片,看着眼熟,凑近了,果然是先生老照片中的同一张。五个年轻人的合影,先生的左手轻轻护着她的肩,头也微微侧向她。
盯着梅的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场景。这是什么时候?梅与先生沿着那条她最熟悉的林荫道散步,愉快地聊着什么。先生很健谈的模样,与在自己面前沉默看手机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们时而靠近时而又分开一两肩的距离。先生的眼睛亮亮的。“你真是特别,总是有别人没有的想法!”先生的声音依然好听,“你这些年一直在进步,可是我却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先生的声音和表情又都黯淡了下去。梅拍拍先生的肩,顺手挽住先生。先生似乎愣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他们走进一家酒吧,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梅优雅、时尚、从容,又略带一点女人的娇媚。先生几乎一直看着她。这家酒吧灯光昏暗,乐声低迷,他们举止暧昧,但又并未越矩。
苏安转过身,“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看见呢?”“你早一点看见了会怎样?他们不过是在一起聊个天,喝杯酒。”
“她那么优秀,我活该。”闭目,是憔悴无神身量走型整天一套廉价运动服的家庭妇女。再张开,眼前依然是梅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苏安却又看到另个场景。
梅在打电话。她软语娇笑,约见面。另一端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是先生的声音。他犹豫,说,还是不了,晚上跟几个兄弟在一起,估计比较晚。她说,没关系,我正好要加班,也会比较晚,几年不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怎么也要请你喝一杯嘛。而且。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你不是经常打听我的情况嘛,所以不如见面坐坐,总好过,道听途说。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温柔地吐出了几个字:八十年代,九点半,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的梅,嘴角一牵,一个一闪即逝的笑。她依然温柔,只是表情略古怪。
苏安震惊。“是的,她觉得你先生本是她的,虽然他们分手了,毕竟你先生当初并不是她的结婚目标。不过,在当时,他依然是个不错的伙伴,至少,可以继续做一段时间伙伴。你却出现了。”旁边的男人淡淡地说。
“什么伙伴?”
旁边的男人没理会,却又突然补了一句:“她知道你跟你先生的约定。”
“所以她坚持要与我先生见面,并不是为了做点什么,而是为了让我死?”
男人不吭声。
宝贝快要醒了吧?苏安突然想到孩子。然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
“你说我可以回到之前取消那个约定?”愣怔半晌,苏安突然想到男人之前说的话,“你可以送我回到撞车之前?我会记得吗?”
“对。你会回到撞车之前,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取消这个赌约。所以,你当然会记得。”男人又补了一句,“你也会记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和看到的一切。”
苏安捂住胸口。虽然她的手没有感觉到什么,但她的胸口,确实有一种被什么重击的闷痛感。“今天发生的一切和看到的一切?那我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地继续这场婚姻吗?我深爱的人,为了去见一个女人,对我的命不管不顾。我深爱的人,一直在牵挂关注那个他曾经赞不绝口的女人。我们的婚姻,还能继续吗?”
那个自称撑船的男人静静立在一旁,苏安瞪视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