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形象代表,超人是反基督教、反宿命论、反旧世界的非理性主义者、创造主义者。超人的诞生是经历‘精神三变’而完成的,即骆驼、狮子和赤子,先是坚韧、负重的骆驼,能忍受寂寞,忍受酷热;然后变成了勇敢追求自由的狮子,富于战斗力和创造力;最后又从狮子变成为了永恒更新的赤子,天真烂漫,善于记忆又健忘,充满好奇和渴望,意味着世界万物新的开端即将开始。这三个阶段就是人类精神的发展阶段。”
——王芳《哲学原来这么有趣》
熟悉尼采的人,都知道他提出了“超人”哲学,这里的“超人”首先是要承认“人性”,而非“神性”;其次,还是要超越一般的人性,而达至人类“至善”的状态。其实,这样说还是有欠妥当的地方,那就是,所说的“人性”是没有“等级”之分的,也没有高低之阶,否则的话,那岂不是要人为地把“人性”分裂开了,这自然,不是人性该理解的地方。因此,这里,我猜想,所谓“超越人性”,并非是超越“人性”本身,而是要超越人类自身的“遮蔽”,使其能够全部地、自由地彰显出“人性”。换句话说,人性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只是惟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把属于“人性”的部分,完全地,不加保留地向外显现出来;而绝大多数的人内在的“人性”部分,都被后天的知识、经验等或多或少地蒙蔽了,遮掩住了本该就存有的人性光辉。而那些极少数的可以全部地显露出人性本有的部分的那类人,大概就是尼采所说的“超人”吧!
这里又说道了达成“超人”的过程,须有三个阶段循序而进,逐步地实现,似乎看起来是一个阶段达成了,才能继续行进到下一阶段,不能跳跃,或许,也是不能“返回”到上一个低层次的级别,属于“单线性”的发展进程。直到第三个阶段能够自然地“呈现”,于是,这个时候,就可以称谓尼采所说的“超人”了。他把这也叫作超人诞生的“精神三变”,并且用了三个很形象的事物作了直观的比喻,即骆驼、狮子和赤子,分别象征了每个阶段人的精神的显著特征。
一开始人类的精神状态是处于“骆驼”这一形象,这似乎看起来是最原初的一个阶段,当人类诞生以来,便会被“抛入”进这个阶段里。在这个阶段,人类的精神就如同“骆驼”这个意象,具有坚韧、负重的特征,如果细细咀嚼起来,这便是一个“受苦者”的角色,尽管是“受苦”,但是却还能“忍受”,踽踽着的一步一步行进。在这里会有一个根本的前提,那就是,人类进入到这个世界里,注定了是要承受“苦难”的,关于这一点,在很多的宗教思想里是有深刻体现的——“不遂心”、“不如意”勾勒出了人生浓厚的色调——辛弃疾有词云:“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说的也就是这事了。当然“不如意事”大体上又是有所区别的,有“求之不得”,也有“不期而遇”,概以主动与被动之异,这里且不叙说。
总之,人类“受苦”是不可避免的,在面对“受苦”的情境,人类不得不“负重承受”,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重”对于个体来说是有着差别,而这点差别取自于事件的大小、自身的心理水平等一系列因素。如果,一个个体在生活当中经历了种种的“苦难”,仍然能够坚强不屈,没有在精神上被击垮,那么这个个体就有机会进入“精神三变”的下一个阶段,当然,这也只是有可能,也并非是必然就会顺利进入到接下来的阶段。另一方面,也会有很多人,因为种种的原因,被生活中层层的“苦难”摧残不堪、折磨难耐,以致于整日的自怨自艾、悲观失望;或是放弃了自身的主动性,变得麻木起来,彻底地“沦落”进社会的泥潭里浑浑噩噩地度着日子;又或是变得疯癫痴狂,抽离出了“苦痛”的现实世界,退缩进自我的自在世界里,独自逍遥快活了;更有的或是,彻底地心灰意冷,又自觉无力地改变“痛苦”的生活,于是,最终选择了“一劳永逸”的方法——“自杀”,完全地逃离掉这个已不再属于他的世界。
这样,说来其实“受苦”、“负重”这一层面,就是当前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普遍所涉及到的范围。再往上,个体精神方面的扩展,大概就不是仅依赖咨询师伸手就能触及到的,而更多的是需要自身的精进和蜕变了。
再说起第二阶段,具备狮子的意象,有着“勇敢”、“追求自由”,富有“战斗力”和“创造力”。在这一阶段,人类便已经开始摆脱捆绑于自身的“束缚”,真正地朝向自身发展的需求迈进了,尽管人类的“束缚”一直都会存在,从没有真正消失过,但是,在这一阶段,个体已经可以不拿“束缚”当成实在的束缚了,他清楚地知道,“束缚”是常有的,所能做的是鼓起勇气、正视困境、奋力一搏。对于人的一生整段生命的历程来说,虽然我们不能战胜必然的“束缚”,但是,从精神的层面,人类是可以有能力“超越”束缚的。这里所讲的“束缚”包括不可避免的“受苦”,也包括了“不期而至”的偶然和无法摆脱的作为人的局限。当人类在精神上“超越”了束缚,就像是解开了自身的“枷锁”,释放了人类的“想象”,于是,就能腾出更多的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这里“想做”的事情,已不是外在强加的,也不是出于某些物质的追求,而是全部发乎于自己内心。所以,这个时候所做的事情,便更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了。我在想,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里所言的“自我实现”者的状态,大抵就是在这个阶段了。
最后一个阶段是精神的最高层级,也就是达成了尼采所谓的“超人”。在这一阶段所呈现出来的意象是赤子,初始混沌、清澈懵懂,没有丝毫挂碍,也没有半分牵连,世间万物一切如新。又因为,不存有固有的成见,不拘泥现成的框架,所以,也就无所谓欢喜和惧怕。这种状态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孩,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又对周围一切充溢着好奇。无独有偶的是,早在中国古代的老子就在其《道德经》里使用过“赤子”一词,他写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这应该是最早使用“赤子”作比喻的了,只不过老子在这里强调的是“道德深厚”,而“精神三变”里的“赤子”着重的是“无知”“无欲”的状态。在当今理性至上的世俗社会里,要想在精神上当一个“赤子”又是极其不易的事情,一来自身很难不受其经验的深刻影响;再者不顾他人和社会的联系,一味“投向”在自身的“精神家园”里,就很容易被世人当成“疯子”“怪物”,而难置身于世,这便是做“赤子”的为难!
写到了这里,我想到了金庸《神雕侠侣》小说里的一处情节,就以此来做个结尾。该情节说的是杨过断臂后遇到“剑魔”独孤求败的剑冢,埋了三柄剑,起首的是一柄宝剑,居中的是一柄重剑,末尾的是一柄木剑。宝剑借其锋锐,光彩夺目、称心顺手,象征着人的如意耀眼;重剑因其厚重无锋,大巧不工,故而需要力量去“背负”,犹如那只“负重”的骆驼;木剑轻巧随意,摆脱了“负重”累赘,可以自由发挥、施展浑身之劲,就像是个“不畏艰险”“勇于挑战”的狮子;这里我还想再添一柄剑,也可以说是“无剑”,即“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这时即没有了利器,也没有了招式,所应之物虽是无心但却妙合自然。这正是老子所说的“道法自然”,也如孔子言明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更像极了上文所提及到的“抱朴”的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