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1655-1685):为武英殿大学士明珠长子,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族,满洲正黄旗,清初著名词人。兰性德24岁时将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集》,又著《饮水词》。后人将两部词集增遗补缺,共349首,合为《纳兰词》。传世的《纳兰词》在当时社会就享有盛誉,为文人学士高度评价。
性德少聪颖,读书过目即能成诵,继承满人习武传统,精于骑射。在书法、绘画、音乐方面均有一定造诣。康熙十五年进士,授三等侍卫,寻晋一等,武官正三品。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写下过这么一句话: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笔写情。
由此出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这个在王国维口中被称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词人,就是后来乾隆口中那个贾宝玉的原型,他叫纳兰性德,但后人更喜欢称他——纳兰容若。
提起“纳兰容若”四个字,你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是那忧愁幽怨的词?还是一生坎坷的人呢?纳兰性德,自容若,出身贵胄,是个相门公子。他的父亲纳兰明珠是一代名相,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康熙是他的表哥。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成为进士。他本可按着开挂的一生走下去,与书为友,和皇帝唱诗词。
可无奈,相门翩翩公子,终活成江湖落落狂生。潇潇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他的笔下永远充满了哀怨离愁,他的心里堆积了太多往事的回忆,忆起过往,念及曾经,想起了那个在最美的年纪遇到最美的那个她。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年少时的纳兰容若和表妹有过婚约,那是情窦初开的喜爱,是青梅竹马的陪伴。他喜诗词歌赋,她爱陪他吟诗作画。曾经那最美好的花前月下,没有利益冲心,不为外物所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殊不知,曾经留下的最美好的回忆,最后却成了纳兰一生抹不去的痛,刮不了的伤疤。日日相思的有情人,再见时,她却早已入了宫门。她进了宫,那个曾经是他全部的她,只成了皇上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妃嫔。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万般思念,终不过沦为沉寂,易水人去,他却为她写下了《鬓云松令·枕函香》: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梨花,彻夜东风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无法安宁度过。遇到她时,那是容若曾经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只因相见时太美,离别时,才竟会如此的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爱过,到后来劳燕分飞,那段感情成了纳兰容若一生都难以释怀的隐痛。
忘记一个人,只要两样东西:时间和新欢。
初恋的失败,对于少年时代的容若来说,无疑像一把巨斧,深深地挖割着容若的心。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在碰爱情,不争不抢,不悲不喜,做一个提笔作赋的少年,就已足以,但偏偏第二个女人又闯进了他早已如一潭死水的内心。康熙十三年,年仅二十岁的纳兰迎娶了第一任妻子——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在这场包办婚姻下,他以为她只是个纳兰之妻的名分,他以为自己不会爱她,但他后来发现,是自己错了。他从未想过卢氏是如此的温柔贤惠,更关键的是,她真的懂他。当他一人在深夜读书,她就默默地将备好的茶置于他手边。当他提笔作词时,她就挽袖为他研磨。当他愁怀满腹时,她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有时,两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互诉衷肠;有时他不说,她也不问,像是两个深交多年的知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眉眼间。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解释,多一句,哪怕多一字都是累赘。后来容若曾写下《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张爱玲曾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一句话。
我想,这句话用来形容容若最恰当不过了。容若遇见卢氏,如春花映梨花,须知浅笑是深颦。如果说,初恋的离去像是一把刀,剜痛了容若的心。那卢氏的辞世,更像一把剑,刺入心脏,抽走了纳兰的整个身心。婚后的第四年,卢氏因难产离去,这一别,竟成了阴阳两隔。他才刚刚遇见了爱情,懂得了珍惜眼前人,怎无奈,这时光过的竟是如此的匆匆,明明恍如昨日,眼前却相思成疾。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曾经说好的一起走,不离不弃,奈何你却先行,留我一人独自伤悲?一起陪伴走过的四年,有很长时间,容若都在思念着过往的爱情,剩余的时间本就不多,只是这短暂的陪伴,竟成了纳兰对卢氏一生的愧疚。
康熙十六年,纳兰的词风突然大变,由以往抒发生活的苦闷,转变成词词句句中都充斥着的绝望,而这一年,正是卢氏的逝世之年。
冷处偏花,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每一字都道尽了人间的沧桑与无奈。
突然明白,彻底地失去一件东西,有时候比得到还要快乐,因为不必在苦苦守候了。这世间恐怕最大的绝望,也不过是一句:哀莫大于心死了。
在卢氏离世后,纳兰先后又娶过官氏为妻,纳过颜氏、沈宛为妾。只是,苦寻了一生,始终没有等来他期待的感情。浮生若梦,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容若的第二任妻子——官氏,也是一个出身王公的大家闺秀,但死后,却没有和容若同穴。容若曾对卢氏许过“一生一代一双人”,或许,这是他对她能做出的最后的承诺吧!
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悲痛欲绝的纳兰,回首往生时,他给自己定下的一个标签,竟是人间惆怅客。
康熙二十四年,纳兰暮春抱病与好友一聚,席间一醉一咏三叹,而后一病不起。七日后,便溘然长逝。那一年,容若三十一岁,辞世的那一天,又偏好是五月三十日,正是卢氏的忌日。他与她时隔八年后,终于可以再次相抱,我想,惆怅了一生的他,临走时,一定特别开心吧!
曾说:“女不读仓央嘉措,男不读纳兰容若”是啊!他的诗词里有太多的不舍和思念,字字穿心,他给后人搭建了无数条鹊桥,可唯独渡不过自己。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成剧中人?他生于温柔富贵,却满篇哀感顽艳;他本是相门公子,却厌恶勾心斗角,活成了落落狂生;他想立一番大事,心却小得只能装下儿女情长,花前月下。或许,他在等,等时光慢慢沉淀,等感情不再细腻。但忘了,时光,这扇斑驳的大门,推开看见沧海桑田,闭上却又寂静无声。他想要的初恋,等来的不过是一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他想珍惜的结发妻子,却换来一声: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他想再寻一知己,怎无奈: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他贪的不多,争的更少,只是对于悲伤的事情太过执着,难疏解心中苦闷,就想要留住和她的时光太多,所以,终其一生,注定是一场大梦。命运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锁住的是他曾经的悲欢离合,他像一尊在佛前修行过几千年的金莲,在余生的八年中,熬过的也仅是一场寂寞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