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个隔壁家的王婶吗?前些年她儿子回来了,旁边还跟了一个女的,说是打工认识的,穿戴的跟个城里人一样,那一阵子,你婶子可高兴了,忙里忙外的,看着就是好事将近,结果那女的给跑了,说是跟了一个有钱的城里人,哎,打骂他儿子也没有什么用啊,人都跑了。结果那之后,她精神就不太好了,老是说些胡话。看着小姑娘就拉着她们的手,嘴巴里还念个不停。人老了,就不中用,她儿子也气的走了,好些年都没看到了,你在那里要好好的,我们最担心的还是你的身体,钱都是小事,啥时想回来了就回来啊。。。”
电话里听着,那些絮絮叨叨的话,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竟觉得自己就长大了。而记忆里的那个小村庄,也越发的模糊了,模糊的只留了些许不清晰的影像。父母老了,它也老了,而我竟然已经离家十余载。
想想,真是不孝,以为一个电话就可以把所以的思念完完全全的传达,却不知,她们的心在这二十多年没有自己的日子是如何的煎熬,却还要笑着在电话里说我们都好,不要过多挂念,也别经常打电话回来,电话贵。
这一次再也没有乖乖的听他们的话,匆忙的买了张火车票,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是简单的买了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踏上南下的火车。
夜晚的火车里灯火通明,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好不热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还好靠窗,刚坐下就趴在窄窄的桌上睡了。好久都没有像今晚这样能这样放肆的睡一觉,全然不顾周围。
火车缓缓开动了。窗外一片漆黑,偶尔看到几缕光在闪动,远处有人家!看着模糊的灯光从车窗飞速掠过,心里不免感到一丝凉意。看了下手表,十点多了。这时候爸妈睡了吧,他们一般都睡得比较早,在农村,人们都习惯了早睡早起。
天还是蒙蒙亮的样子,就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不久,公鸡也开始啼叫,用雄赳赳形容它一点都不过分,俨然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被窝里又折腾了一阵,才懒洋洋的爬起来。起来之后也开始帮衬着爸爸妈妈做些杂事。那时候还小,他们也不让我做。我也只是纯当好玩。
前一天晚上爸爸会带着捕虾的网去河边,找个不太深的地方,把网放进去,再把系着网口的线绑在岸边的树根上或者是用几块大石头压住,这样子方便第二天来取,有时候我会跟着爸爸下河,看着他脱掉衣服和鞋子,慢慢的游到一个地方,把网放下去,看着水渐渐漫过他头顶,,我就有点紧张了,在岸边不停地叫着爸爸,仿佛要把一生中的爸爸都叫完。尽管我知道爸爸是习水性的,但还是为他担心。
每次捕虾前,爸爸会把剩下的白米饭和榨油剩下一些残渣混合在一起,我已经不记得它的名字,但是味道很香,是那种刚打出来菜籽油的味道,爸爸告诉我,虾儿闻着这味就会过来了,原来人和动物一样,都爱美好的味道。有时候还会放点肉,把肉切碎,在每个米团里面放一点。
每天早上一起来就会看到爸爸忙着在取虾,有时候还能弄到几条小鱼,大大的盆子里满满的虾和鱼。我总要逗弄它们一下才肯乖乖的去洗漱。
乡下的早晨还是有点冷,但我很少看到爸爸妈妈穿很多衣服,他们总有活儿要做,劈柴,生火,烧水,打扫庭院,煮饭,烧菜。从没见着他们闲过。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是烧着旺旺的火,然后一大家子,围着火,唠嗑。有时候火里面冒出一股烟,然后呛得眼泪直流,至于衣服,从来就没有不沾烟带灰的,农村不比城市,不讲究,孩子呢,只要有得穿,有得玩,什么都不在意。那时候头发刚到肩上,也没个扎头发的,就直接披着,总是乱糟糟的,也不理睬,啃着一个红薯,傻傻的笑着。
到了早饭时间,妈妈就扯着嗓子满村子的叫开了,“我家这孩子,皮得很,吃饭了还要满村子的去叫,还不乐意应你”,那时满村子跑,蹭别人家的黑白电视机,哪里还知道饿。后来也慢慢的落户在一家,隔壁的一个爷爷家,也是黑白电视机,小小的一个,火旁坐满了人,有时候烟熏的直流眼泪,也不挪动。妈妈叫吃饭也方便了许多,也不要东家问问,西家瞧瞧。
我家是没有吃中饭的习惯,总之饿了就吃。妈妈会煮很多的饭,到了中午还会剩很多,然后我便乐滋滋地和着鸡蛋一起炒着吃。说来也是奇怪,城市里的东西五花八门,胃口大开也是有理由,农村每天就吃几个千百年来都不变的菜,长豆角,茄子,苦瓜,白菜,顺着时节变化,但总归是这些菜,但是吃的人倒也乐在其中,并且都是好胃口。有时两大碗,有时三碗。也许劳作多了,胃口也是很大的,不然干活也没什么力气。
吃完了早饭又满村地跑着玩去了,那时候和自己同龄的有三四个人,我们经常腻歪在一起,过家家,演宫廷戏,打牌,钓鱼,划船,躺在别人家的楼上吹风,烤黄豆,捉蜜蜂,打雪仗,一个农村孩子玩过的我们都玩过。有时候男孩子玩的我们也去玩,有时磕了碰了摔了就晓得躲在家里哭。不过想想日子也是过得丰富,充实。
后来,自己长成大男孩了,儿时的玩伴也渐渐断了来往,有的人搬去了城里,有的人跟着自己的父母去了别的城市谋生,听妈妈说他们很多年都没回来,家里的木房一直空着。
回忆还在继续,突然被别人撞了下手,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列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在想着是不是快到站了,然后就听到了播报到站的声音:
各位旅客注意了,前方将到达某某车站,有要下车的旅客整理好您的行李,做好下车准备。车厢里一下子就炸开了,说话声,拖行李箱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走路碰撞的声音,各种声音再加上一股浓浓的人味,好想逃离。
我抓起自己的包,跟着人流,一步步的挪动。苦笑,无奈。终于来到了车厢门口,大口的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车内太过于浑浊,晕乎乎得只想着睡。
我看着站台,这里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柱子上新刷了一层漆,地面也稍微平整了许多。我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于是加快了步伐。
我们村子不大,只有十多户人家。村子环山报水,山上郁郁葱葱地满是树木。那满眼的绿真是让人遐想。不大的地方一般也会比较偏僻,走路过去得花一天多,后来通车了,也方便了一些,但是也需要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以前车子只开到大坝,从大坝到村子还需要一个多小时,要坐船,大坝上有人住,因为养了鱼,要守着鱼,大晚上要打着灯去巡逻。有时候停在大坝下面的机船会送我们,有时候是叫其他人摇着小木船来接我们,记忆里最深的还是木船,一晃一晃的,看着船开出一条条水路,然后水波向两边散开来。
还在不住的回想,就被不远处的叫喊声打断了,去我们那儿的车在催了,我赶忙跑过去,已经没位置了,人还是这样拥挤,差着一个空位,我挤坐了下来,头晕乎乎的。
以前每次跟爸妈来城里,车上还有座位,只是每次回去,就遭殃了,料到人特别多,有时候爸爸会给师傅打电话,特地留两个位置,有时我会呆在停车的地方,守着车到来,抢先占位置,想着占位置也是一种乐趣,毕竟也是一种小小的成就。
十多年过去了,人还是如此多,走廊上放着一包包蛇皮袋,里头东西鼓鼓的,没有位置的人们就坐在袋子上,操着乡音,愉快地交谈着。有时候自己真的混蛋,出去了几年,乡话也说的不那么顺畅了,也难怪那些个阿公阿婆笑话我。我就带了一个不大的袋子,也不占体积,就把袋子放在腿上,让别人也挤挤。
车子开动了,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地倒退,仿佛我的记忆中的图景也在一点点的浮现。大树,小路,流水,田梗,晒谷坪,还有升起的炊烟,生活在农村的人起得都很早,五六点多钟,就开始起来生火。她们的面庞在红彤彤的火光中也泛起了红光。小孩子们可就乐了,坐在火旁,烤着小手。
我还记得有一年,妈妈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村子里有自来水了,还修了路,很宽,等我哪一天回来就不用坐船了,直接坐到村子上头的坪上,还是很方便。
“本来啊是要通到村子里面来的,但是修路要占田,那几户舍不得自己的田,就不肯让他们给修,但是通到村子上头也还是便利多了。宽宽的路面着实方便了城乡的联系,人们进城也方便多了,但是进城了,就被那里面的东西给吸引住了,就不愿意在乡里面扎根了,现在,都看不到几个年轻人了,都是一些不愿意走动的老人,守着这快土地。做不动了,多少还是得做点,不然大片田地都要荒废了,看着心疼。在地里劳作这么多年,对这块地也有感情了,就像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舍不得把它丢在那里,不管它。”妈妈的话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重复着。
在我20岁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又热闹了一回。很多出门的人都回来了,他们改变了很多,头发束起,穿着杰克衫,黑皮鞋,跟以前的穿着完全不一样,听着他们说着外面的精彩生活,我也就耐不住农村的生活了,于是别了爸妈,年后跟着他们去了外面,然后一去就是多少年,十多年了,第二次塔上这块熟悉的土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翻腾,脑海里一直在想着重逢的情景。儿时的乐园现在该是什么样子了呢?
每过一个村庄,司机就会报下一个地方,然后听到生我养我的地方的名字时,那种得意和激动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禁不住地叫了出来,司机看了我一眼,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安静了下来。
“你很久没回去?”司机问道。
“嗯,很久了,你怎么知道”
“我干这行也很久了,每天来回在这道上跑,多了,很多人的也就熟了,也记得到面容”
“你是C庄的?”
“嗯”
“我看着你们这儿好多年轻人出去,都没看到几个人回来过,偶尔吧,可能还带了女友”
“哦,年轻人都喜欢热闹”
“外面是挺热闹的,还是家里好啊,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还是有安全感,不止你们村,我们村也走了很多,能留下来的都是少数,大家都嫌弃这里赚钱少,生活单调,都想出去找找乐子”
“你就在这里一直开车?”
“嗯嗯,哈哈哈”然后就笑了起来,然后我也不管他了,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
“咦,那儿的树怎么不见了”我指着窗外的一个山包,以前还是满山的清翠,现在只剩的几棵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有点虚弱。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被移走了吧”
“哦,多好的树,可惜了”
“好了,到了,年轻人,再见”我下了车,看着他的车摇摇晃晃地开上去,真替他担心,不过想着他很多年的经验,便笑了。
从车上下来还要走十几分钟,虽然坐车坐得累,到想到十几分钟后就可以到家,还是满满的开心。回来之前提前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们我要回来了,然后她们就说要给我弄一些自己做的特产吃。她们永远都是这样,为每一次我的回来欣喜不已。
这样想着想着,就到了家门口,爸爸在门口弄了个小铁丝门,我正要进去,妈妈穿了个围裙跑出来了。
“哎呀,老头,快来,儿子到家了”
“来了,看把你给急的。都在耳边念叨一天了”妈妈把铁丝门拉开,一边提着我的东西,一边拿我的行李。
“你爸呀,总是不消停,今天弄个铁丝门,赶明儿不晓得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你这婆子,这铁门不是你说鸡儿经常进来家里,然后我就弄个门,你还说好,你说你这”
“爸,妈这不是怕你辛苦嘛”我赶忙说道。
“儿啊,饭菜都弄好了,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还热着呢,想着你差不多到了,我们就提前了一点弄,咱把菜拿出来吃啊,地大,热闹。”说着进进去拿菜去了,我也准备跟着进去。
“你这大忙人,一回来还不多休息,整天在外面也够累的了你,去去去,赶紧坐着去”她把我轻轻地推开了。
我在庭院里看了看,爸爸把院子里的花草打理的真好,他自己也是爱这个的,没事的时候就种一些花草,除草,浇水,修剪枝叶,他都是亲力亲为。有些花草叫不出名字,我就记着一种,因为小时候常常在下雨天之后把它一朵朵地摘下来,然后把花里面的水喝掉,很甜,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何这种花的里面的水是甜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喝这花的水,好像是一个很久远的秘密,而我是第一个发现秘密的人,然后我就召来很多朋友,跟她们分享。虽然大家都解释不清,但是花露的味道至今还留在脑海里。我又摘下一朵,没有露水,该是很久没有下雨了吧。
“快快快,吃饭吧,别凉了”妈妈催促我坐下,然后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我听着她们说着村里人的故事,好像我是一个听故事的人。
吃罢,妈妈告诉我说等会儿去一个姑姑家去一趟,“她回来了,一回来就说好久没看到你了,我说你过几日就要回了,她说等你回来就过去她那里,让她看看你”
我一下子听的一头雾水,“哪个姑姑”
“看你这记性,就是那个很喜欢带着你玩的姑姑啊,后来嫁去了台湾,那个时候你还小,不记事,我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就直接把你放在她那里”
“哦哦,我记起来了,只是儿时的记忆着实久远了,我都快模糊了”
“等会儿我们过去看看她,她肯定特高兴。”
其实我是不大愿意去到处走走的,有时候怕热闹,不大愿意过多的说话,聊天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最后还是捱不过妈妈,推脱不掉她们的热情,我还是随着她过去了那个小姑姑家里。一见我,那姑姑就夸我长得越来越好了,长高了,变帅了。然后就拉着我在火旁坐下,聊起我在外面的一些事还有她的经历。头实在是晕的很,我迷迷糊糊应答着,完全不知道怎么样结束的。
聊天实在是累人。
第二天,我想独自一个人去河边走走。好久没看到它了。
自从家家有了自来水之后,也没多少人去河边洗衣服了。游泳的人还是一样地多,同龄的人都笑我现在还是一个旱鸭子,“我们村离水这么近,你都不会水,我们村里面好像就你现在游泳还要穿着个救生衣吧。”他们总是会这样笑我。说来也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学会脱掉救生衣游泳,因为害怕,有了一次呛水的经历,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但是对水对河还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总觉得水最为纯净,能够洗净一切,也能够让人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所以还是喜欢住在依山傍水的地方,闲暇之时,去游泳,划船,还是别有一番情趣。正当我独自沉思的时候,一声呼喊过去,划破了水面的平静。
“你会游泳吗?”我看过去,五六个人,三男两女。
“怎么了,我不会”
“还想问你借救生衣的”一个男的指了指我的救生衣又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女人,我就懂了,原来他是想借我的救生衣给不会游泳的女人。
“哦,你拿去吧,我不游”然后就把救生衣给他。
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就把衣服给女人穿上,再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了下去,溅起朵朵水花,女人往后退了一点,还是有点害怕,后来那个男的游过来,拉着她从浅水处的石头上滑下去。
“你怎么不去”我问身边一个女的,她坐在那里没有游泳的兴致。
“我不喜欢,怕水”
“你们听口音不是我们这里的”
“嗯嗯,我们是从四川过来谋生的,伐木,知道吗?”她说的如此轻松。
“嗯”原来那片绿色真的是被人给活生生的砍掉了。我不由得一阵心疼。是不是如今,都要以牺牲无辜的树木来换取地方的发展呢?
“救生衣你们拿吧,我也不用了”丢下一句话我就走了。我能想象背后那个女人的惊讶,管它呢。
第三天,我准备走了,公司一直在催。妈妈也不忍我走得如此匆忙,但是也是心疼我的,不愿意我受到上面的批评。临走的时候,隔壁的王奶奶过来看我,还给我一篮子鸡蛋,我深知劳作的辛苦,断然是不能接受的,可是王奶奶也不依不饶,硬是要我收下。后来妈妈也叫我收下她的心意,往后自然多给王奶奶一点照顾,若不接受,王奶奶还会说你是嫌弃她老了,嫌弃她的东西。我只好收下,谢了奶奶。妈妈送我去坪上等车。说了很多,她总是这样感伤,是不是人老了就会特别担心很多事情。我抱了抱妈妈,答应她一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她。
“还是电话方便点,省钱”。。。
我挥了挥手,“快走吧,别担心我们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没事儿还是不要经常打电话,话费贵”,车子开出了好远,我还是从车窗里看到了山下那个在风中单薄的背影,是那样渺小,是那样让人心疼。
别了,母亲,别了,村庄。
到了工作的城市,有一阵子心不在焉,常常忘记做一些事情,被上司批评了好几次。后来爱情也不顺,交往两年的女朋友提出分手,她说我们两个人在不同的轨道里渐行渐远,她不懂我就像我不懂她一样。我接受了,此后又恢复了单身。但是心里总是不大开心的,一开始以为是失恋后遗症,后来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心里的某种不知名的情感越来越强烈,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梦里轻轻地唤着我过去。在夜最深最安静的时候,就会听到它,那么清晰明朗。
踏着晨幕,我又赶上了南下的这一班火车。热闹依旧。
梦里面,我又回到了小村庄,长长的河流,绿油油的田,错落的房子,成群的鸡,牙牙学语的孩子...勤劳而朴实的人们在缓缓升起的炊烟又开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