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云哥，你给我听着，今天你要是走了，我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雨晴站在风中，红着眼睛看着景云。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嘴唇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拉着景云的衣角，指关节早已泛白。
“雨晴，我没有学习的天分。我只想去挣钱，未来给你更好的生活，你就让我去吧。”说完，景云使劲儿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景云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雨晴噙满泪水的双眼。
他怕一回头，会忍不住想要留下来。
他怕一回头，所有的倔强都会在一瞬间崩塌。
是的，景云辍学了。这年，17岁的他离开了曾经熟悉的教室和同学，执意要去西安打工。全然不顾雨晴的反对，踏上了前往西安的班车。
从县城前往西安的路，不过不足一百公里，却仿佛过去了很久，汽车疾驰过一片又一片田野，看着急速倒退的白杨树，他突然很想雨晴，但已无路可退。
02
雨晴是景云的初恋，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安静的女孩子。白白的皮肤，长长的头发，笑起来一双弯弯的眼睛，就像天空中挂着的一弯明月，浅浅的酒窝总是嵌在脸上。入学第一次见雨晴，就被她深深地吸引。
她是那个别人家的好孩子，也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雨晴对他很好，尽管景云很浑。
从小活在父母至亲的强势学业督导下的景云，在那时变得相当叛逆，经常逃课去上网，老师总会在课堂上指着他空空的座位问，景云哪去了？
雨晴是他的同桌，她却总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告诉老师，景云因为低血糖生病就医了，虽然她知道因为那是过度沉迷游戏所致。
而景云每次见到她，总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谁要你帮我撒谎，可以直接告诉老师啊。看着雨晴气的通红的小脸，景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捏一下，却每次都被她打回来。
景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逃课？就不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吗？你就忍心让你父母一直失望，对得起他们从小对你的苦心栽培吗？雨晴总是气急败坏地吼他。
景云却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说：“都说了一万遍了，我根本不是学习的料。”
“你说你这么聪明，为啥咋就不愿意走正道呢？”雨晴的眼睛瞬间黯淡，景云认识的雨晴，是一个眼睛里面会发光的女孩儿。此刻，她的眼睛不再发光。
03
和雨晴分开的这两年，他们很少联系彼此，仿佛彼此都从对方的生命里消失了，景云有过一万种猜测。
偶尔上网，看到雨晴的QQ在线。
“雨晴，最近还好吗？我很想你。”景云的心里，小鹿快要撞破了头。
“我挺好的。”如此简单的回答，让景云猜不到对面的雨晴是什么表情。
“雨晴，打开视频，我想看看你。”景云调整了呼吸，使劲儿盯着屏幕。
“我只是上网查资料，旁边有我姐在呢，不方便接。”
每次都是这样，雨晴匆匆下线，而景云却像霜打的茄子，瘫软在椅子里。
赶紧多挣点钱，好有脸面去看雨晴。无数次的，景云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每月临近回家，总是将这些抛诸脑后，因为没有理由。
那天晚上的大排档，相约了几个老同学，许久未见的同学王泽问他。“景云，那个……后来，你跟雨晴联系过吗？”
景云摇摇头，我们早都分手了，从我走出校门的那天起。说着，举起一个酒杯子，一仰头，听到啤酒在自己的嗓子里，咕嘟一声，便下了肚。
王泽说：“那么……她病了……你知道吗？”
景云一愣神：“病了？怎么就病了？她得了什么病？”
王泽道：“这个……那个……你还是抽空去看看她吧……她这段时间在我们县人民医院302病房……别说我告诉你的……”
后来，景云和同学喝了很多酒。最后怎么坐上回去的车，自己都不记得。只记得，他梦见了雨晴。梦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讲台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眯着眼睛，望着他笑。
04
这两年，景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总能梦见那个初春的午后，他们站在校外大街告别，她抬着头，望着干枯许久的树枝，在风里摇摇晃晃，一颤一颤地在飘起，又落下。
还有枝头的麻雀，听到了他们的吵架声，扑棱着翅膀，哗啦啦起飞，飞向另一个枝头。
两年过去了，景云依然对她的记忆如此深刻。他突然特别想回去看看雨晴，看看雨晴是否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是否依然爱笑，爱脸红，看看这两年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她是否过得好。
收拾了行李，便跑去车站买票。
终于踏上了回家的班车，心里的激动久久不能平复。再一次听到汽车的启动声，再一次看到班车在高速路上疾驰，他强压着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景云的手脚冰凉，又一次看着班车穿过一大片的田野，路过成片的白杨林，关于雨晴的所有记忆，也如同电影胶带一般，再一次在他的脑中浮现。
05
景云还依稀记得，每次逃课回来，他总是没心没肺地对着雨晴说，你可以不用帮我撒谎啊，你可以直接告诉老师啊，都不用在我身上报什么太大的希望，我没心思去学习，也不像你们一样将来考大学，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雨晴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嘟着嘴巴不吭声。
终于有一天，景云经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听到雨晴妈妈和老师的对话，你家雨晴哪哪都好，就是爱说谎，总是帮着那个景云撒谎，不能被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影响了，回去得好好教育教育。
是是，老师，我回去一定说她。雨晴的妈妈在一旁点头哈腰。
从那以后，景云再也没有逃过课，面对雨晴的疑问，他总是甩给她一脸坏笑，不是你让我不要逃课好好学习的吗？看着雨晴又重新绽放的笑脸，景云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从那天开始，景云也装模作样的开始看书，听讲，写字，只为能让雨晴的眼里，重新散发光芒。但高中生活对于他是乏味的，乏味到无所事事，心里早已萌生了辍学出走的念头。
06
汽车到站，景云的回忆也随着汽车的进站而停留在了脑海。
当换乘的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景云望着住院部出了神。下车，上楼，找见了302。
面前的雨晴，头戴一顶黄色的帽子，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浑身上下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竟然想不起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鼻子酸酸的，景云背过身去，用手背抹了一把泪。
走到雨晴的床前。
你来啦！你怎么才来？她在等你。雨晴的姐姐望着景云挤出了一丝笑说。雨晴她，白血病晚期了，视网膜脱落，记忆力严重衰退，所以，现在的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你是谁。
说着，姐姐的眼角泛起了泪光。，背过身抽泣起来。
那天遇到王泽，王泽说，雨晴在你走了以后半年，就查出了白血病，这两年，她一直依靠化疗坚强的活着，不让同学朋友跟你透漏一个字，总是希望上线能遇到你，但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你还是回去看看她吧。
面前的雨晴，虽然早已不记得景云是谁，但看见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干裂的嘴唇向两侧弯起，说道：你好，我是雨晴，你是我的同学吗？很抱歉，我有点记不清了。
07
看着雨晴有气无力说话的样子，景云抬起手，摸了摸雨晴早已掉光头发的脑袋，勉强露出一丝笑，是啊，我是你的同学，我叫景云，曾经和你是同桌呢。
不自觉得，声音开始哽咽。
景云……景云……，这个名字好熟悉呀。雨晴望着窗外喃喃地说。她的眼睛，依然灿烂如光。
景云终于忍不住，跑出了病房外。蹲在开水房的门口，失声痛哭。曾经为了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景云执意离开。但是现在，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他，却错过了雨晴最想要他留在身边的两年。
景云抱着头痛哭，全然不顾来往的医生病人。不知哭了多久，景云终于抬起沉重的双脚，朝着雨晴的病房走去。那一路，短短的几步，仿佛走了几千年。
那一夜，景云支走了早已疲惫不堪的雨晴姐姐，换作他来守夜。他守在雨晴的床前，陪着她聊天，给她讲曾经的一切。
有的时候，雨晴似乎还有印象，歪着小脑袋看着景云说，我记得那个时候的你，老是爱逃课。说完，冲着景云笑，一双大眼睛，忽闪着迷人的光。
有的时候，她会痛心的哭起来说，你放着好好的学不上，跑出去干嘛？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好，以至于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了？你知不知道我时常在担心你，怕你天天泡网吧，怕你误入歧途，你知不知道哇，景云无语凝噎。
有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望着喋喋不休的景云，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更多的时候，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一夜，尤为漫长。
08
景云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闭眼，雨晴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第二天那个清晨，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那天，如往常一般，雨晴睁开了眼，望了望窗外温暖的阳光和湛蓝如洗的天空，喃喃地说，真好，又见到了新的太阳。
景云看着她笑了笑，没事，你会好起来的。
雨晴看着他，会吗？
景云正准备使劲儿的点头，却见雨晴痛苦地闭上眼，面目逐渐变得狰狞不堪，双手抓着床单，又松开，抓过的地方，浮现出一朵花。嘴里不停地喊疼。一边喊疼，一边在床上来回打滚。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景云心如刀割般得疼却无能为力。只得叫来了医生，医生拿着一管液体，从雨晴的胳膊打了进去。眼前那恐怖的一幕，断然此生难忘，满满的一管液体，从胳膊打进去，竟然又从鼻子、眼睛和嘴巴里流出来。
景云站在那里一时间慌了神，早已忘记了该怎么哭泣。浑身哆嗦地望着雨晴，站在床前犹如风中的小树抖个不停。
雨晴姐姐跟父母到来的时候，雨晴已经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睡着了。姐姐跟景云道了谢，叫他出去吃点饭。
当他吃过饭缓过神再度回来时，雨晴的家人已经办了出院手续。
姐姐望着景云说，小云呀，我们想好了，雨晴这个情况是不再吸收药物了，眼下需要回家静养了，你且先回西安上班去吧，有事我们随时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只留下一个愣神的景云，站在医院的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知所措。
09
走在大街上，景云看到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一路欢歌，朝着学校奔跑；街边的商铺拉起了卷帘门，准备开启一天的新工作；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按着欢快的滴滴声一路向前。
只有他，歪着脑袋在街上走过来走过去。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终于走到了母校门前，走到了他和雨晴告别的那个街头。那颗树，依然在，发了芽的枝头多了几许生机。桥边的河水，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景云坐在树下，看到了小鸟从头顶扑棱棱的飞过，看到了远方的房顶上，烟囱里冒出了弯弯曲曲的烟，看到了过往的路人，满脸开心的笑，看到了一对中学生，穿着校服，哈哈大笑着从眼前经过。
就这样，坐在树下，一直坐到了天黑。
电话响起，景云终于回过了神。
是雨晴的妈妈。
小云，雨晴她走了，她走的很安心，听阿姨的，你不要太难过……
景云的眼泪涌了出来，雨晴的青春，就这样停留在了永远的19岁，停留在那个2010年夏日，一个大好的年华，一个故事开篇的年代。
曾经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浪费。
曾经以为，余生很长，他会陪你一起疯，一起闹。
曾经以为，你想要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
可是我们都忘了，一切都有来不及的时候，一切的来不及，都会持续整个余生。
景云在心中默念，雨晴，没有你的余生，我该如何是好。
但是，仍然要谢谢你，曾经来过我的世界。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