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28岁男子李小龙夜爬泰山，失联了20余天后遗体才被发现
看到那条新闻，我正对着窗外出神。手机屏幕冷不丁一亮，“湖北28岁男子李小龙夜爬泰山，失联20余天后遗体被发现”，短短一行字，像根细针，扎得我心里一咯噔。二十八岁，名字叫李小龙，听着就有一股子虎虎生风的气势。夜爬泰山，想必是怀着一腔热血，想去那至高之处，迎一场最壮丽的日出，把尘世里的烦闷都甩在身后的云海之下。
这消息，像块石头投进心里，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把我带回了少年时。那时，我心里也揣着一团火，觉得天底下没有哪座山丘能拦住我的脚步。不过，我登的不是什么名山大川，而是老家屋后那座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小山。我们当地人就随口叫它“西山”。
说是山，其实就是个高一点的土坡，海拔恐怕都羞于跟人提起。但在当年那个半大孩子的眼里，它巍峨得很，是我探险的第一个王国。不像新闻里夜爬泰山的决绝，我去西山，总是在懒洋洋的午后，阳光把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晒得暖烘烘的。
上山的路，是前人踩出来的土径，窄窄的，蜿蜒在松树和灌木丛里。刚开始，我总是不安分，嫌前面的发小走得慢，非要猴子似的蹿到最前头，好像抢先一步到达山顶，就能证明点什么。腿脚里有的是憋不住的劲儿，一路小跑，把伙伴们的笑闹声甩在身后。跑到一个转弯处，扶着膝盖喘粗气，回头看着他们小小的身影在下面蠕动，心里便涌起一股幼稚的得意，仿佛这片山坡已向我臣服。
可这股猛劲儿长不了。山坡看着缓，真爬起来，那股绵延不绝的劲儿才磨人。没过多久，小腿就开始发酸，呼吸也重了，喉咙里干干的，带着土腥气。那时候，眼里就只剩下脚下这条灰扑扑的土路了，什么风景都顾不上。不敢回头看，怕看了就觉得已经爬了老高，腿一软就想坐下；更不敢往顶上看，那树林掩映的坡顶，看着总是遥不可及。
半山腰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头，是我们默认的“驿站”。每次爬到那儿，大家都像散了架，七歪八扭地瘫在石头上。山风穿过松林，吹在汗涔涔的脖梗子上，凉丝丝的，是那时能想到最舒服的享受。邻家一个大我几岁的哥哥，看着我们这群狼狈的“逃兵”，总会笑着说：“爬这山坳坳，急个啥？又没人跟你抢。你得顺着它的脾气，它陡，你就慢点；它长，你就稳点。”
那时听到这话，心里是不以为然的，觉得是风凉话，年轻人要的就是那股子冲劲。如今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回望，才咂摸出那话里的滋味。年少时，我们总把“征服”挂在嘴边，以为一鼓作气才是英雄。对着山坡吼一嗓子，听见回声就以为是山的回应，却不懂那其实是山沉默的告诫。
歇够了再起身，我试着不再抢先，就跟着大家的步子，慢悠悠地晃。这一慢下来，世界忽然就变样了。眼睛闲了，鼻子也灵了。能看见阳光在树叶上跳跃的光斑，能听见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鸟在头顶叽叽喳喳地拌嘴，能闻到泥土混着野花的淡淡香气。那条磨人的土路，忽然就变得亲切起来，它不再是考验，而成了引我去发现美好的向导。山坡，也成了陪我玩耍的、敦厚的伙伴。
磨蹭到山顶，往往太阳已经西斜。那里没有泰山的云海日出，也没有“一览众山小”的磅礴，只有一片平整的草地，和几块可以坐人的大石头。脚下的村庄变得小小的，屋顶升起袅袅的炊烟，像一层薄纱。田野格子似的，黄绿相间。看着这平平静常的景色，心里那点因为没抢到第一的别扭，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种懒洋洋的、满足的平静。那一刻我模模糊糊地觉得，我来看风景，风景也安然地看着我，我们谁也没征服谁，倒是像达成了一种默契。
所以，我格外能想象那个叫李小龙的年轻人，在泰山的夜色里，怀着一颗怎样炽热的心独自向上。十八盘那陡峭的台阶，在黑暗和孤独里，该是何等漫长与冰冷。他一定想着东方既白时的万丈光芒，以为那辉煌能涤荡所有。他拼尽了全力，去向一个崇高的目标。
新闻里那些“失联”、“遗体”的字眼，太硬、太冷了，接不住一个二十八岁生命的重量。他不是不勇敢，或许正是太渴望一种超越平凡的壮丽，以至于忘了，山有山的脾气，它给你看绝顶风光，也藏着不容商量的威严。我们老话说“人定胜天”，可有时候，真正的明白，是懂得在什么时候，该与自己、与天地讲和。不是每一个山顶都非登不可，不是所有的黑暗都必须要只身闯入。适时停下，或者坦然回归，那需要另一种勇气，一种关于生存的、更厚重的勇气。
我的思绪从遥远的西山飘了回来，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那个二十八岁的青年，留在了他追寻日出的路上。而像我这样，曾在土坡上奔跑过的少年，如今更懂得了平地上每一步的安稳。山，永远在那里。它最终教会我们的，不应只是向上的执念，更是对脚下土地的珍惜，和对“回家”这条路的确信。
登临的意义，或许从来不在征服了多高的地方，而在于你终于能平心静气地，欣赏来时路上的每一处寻常风景。可惜啊，这个理儿，总要走过很长的路，听过一些悲伤的消息后，才一点点渗进心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