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两个字敲出来后,我才发现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有很多情绪的话题。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如果以一个超脱的眼光客观地写,我的妈妈是一个伟大的妈妈。可是如果依我内心的小女孩的状态来写,我一直觉得妈妈没有给我太多我渴望的那种温柔细致的关爱。
先以一个超脱的角度写吧。妈妈一个字都不认识,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家里穷得连结婚的衣服都是借的姑父的。她不美而爸爸很帅,年轻的时候,一直是妈妈迷恋爸爸,并且为爸爸招惹来的那些桃花而吵架、流泪和委屈。刚结婚的那些年,爸爸是销售,全国出差。拿到订单后,就是妈妈在家里组织采购原材料生产和发货。大概1991年开始,乡镇经济没有那么好发展的时候,爸爸转型不再做初级加工的工业品的销售,而是想做精加工的产品的销售,却转型没有成功。从此,妈妈开始各种尝试,来撑起来这个家。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妈妈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和韧劲,可以那样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从对小生意一窍不通,到开始尝试着批发点儿蔬菜沿街叫卖。我也不知道她一天都没有上过学,又怎么知道一斤辣椒四毛钱,三斤二两是多少钱的。她的口算和心算速度后来一直超过我,我问她怎么自己明白乘法的时候,她又说不出来。风里去雨里来的日子,妈妈过了大概十五年。每年只休息大年初一。因为除夕和春节往往是水果和蔬菜生意最好的时候。她的吃苦耐劳、她的勇气、她的毅力,都一直是我望尘莫及和此生都无法超越的。很多时候,每天黎明,她要起床干农活,然后吃过早饭,去公路站地摊,一直到很晚很晚,没有什么人在街上,她才会收摊回家。妈妈没有读过书,所以一直不会用电子秤。她用那种老式的秤,一斤一斤,称出了我们姐弟三个人的前程。我读书读到研究生,妹妹大专,弟弟本科。可以想象,教育开销是多么大。所以,从对家庭的贡献来说,她真的是个伟大的妈妈。
这样伟大的妈妈,给我带来的,尤其是给我内在的小孩带来的,却也有很多委屈。
她重男轻女,偏宠弟弟。妈妈无意识将我当成依赖,所有她和爸爸婚姻中的细节,全部都倾诉给我。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她是女儿而我是她的妈妈。她因为外表而自卑,又极度要强,这种自卑和对自己的高要求拧巴在一起,使她变成一个很敏感的人。她的意志力和天生的力量又给了她一定的攻击性。妈妈其实内心对我们和爸爸都有很多很深的爱,但是她的敏感和攻击性却也给身边人带来很多的困扰和伤害。主要表现为她很难沟通,很难满意,很难被取悦,很难高兴。
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冲动:此生我要功成名就从而让更多的人摆脱贫困。就是因为从爸爸妈妈身上,我看到的贫困对人的影响,不仅仅是物质生活的匮乏。而是长期贫困状态下,人的内心会有很多的焦虑、不安、自卑、恐惧,这些会经年累月地如乌云污染一个人的性格,从而使人变得阴郁,使整个家都变得低气压而极度缺爱、欢笑、温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