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洲,江南水乡西南角凤桥镇上的一处景点,洲外村庄种桃人多,春到江南十里桃花,洲内大小河流穿梭潆洄犹如梅花而得名。无数次从这座江南水乡的小镇穿行,经过梅花洲景区,透过车窗回望这一座江南名园的门槛,一眼千年的回眸里,是水乡在我心底撩动的情丝,尤如三春里的柳条,荡起无限的遐想,想步入这世外桃源之深幽处,穿行在千年古屋的檐下阶前,在那一墙斑驳苍凉的罅隙中找寻流失的时光。然,每次都是回望和浮想,未曾停下匆匆的步履。
今春三月,桃花万亩粉嫩,春风十里柔情,偷得浮生半日闲,驱车前往梅花洲访高人,在曲径通幽的明清屋檐下,想在高人的舍下讨一杯茶喝,听一曲清灵空旷的琴声。我虽然五音不全,应该说是乐盲,却很羡慕梅花洲里养的几只鹅和一群鸭,还有一条狗,可以优雅地立在河边享受一曲高山流水,可以静静地躺在主人身旁听一曲春江花月夜。我不如他门前的家禽,庸俗不堪地端起酒杯大谈风月,放下茶杯大谈文章,可笑!
与梅花洲中的这位高人未曾谋面,微信圈里朋友的朋友,我慕其才华而加好友,偶有互动。今贸然拜访,只因感其有东晋五柳先生之遗风,大隐隐于市,居世外桃林深处,择江南水乡梅花洲临水而居,以竹丝之声广交贤友。春赏十里桃花灼灼开;夏听阶前雨点落碧水;秋看银杏落叶纷纷满阶前;冬闻梅花朵朵香如雪。想起了王维一句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在当今拜金主义横行的年代,仍有高人雅士在古典音乐里徜徉,不闻窗外风雨声,用音乐装点着淡雅的生活,享嵇阮山刘之欢,令人仰慕。
洲中高人名本舟,指间曲调如流水。午后,一场小雨悄然而来,带着春天乡间的泥土气息,行走在江南小镇的雨丝里,撑一把伞走进梅花洲的雨意朦胧里。本舟老师迎我在门口,初次见面,寒暄问好,边走边聊,方知本舟老师姓尚,西北人,年轻的脸庞上透出儒雅之气,嘉兴学院毕业,工科男爱文艺,以前玩吉它,长发飘逸,现专修古琴,在坊间教授琴艺。我们沿着石块铺就的小径一路前行,路旁垂柳青青,桃李芳菲,走向一爿富有江南特色的青瓦白墙建筑群。走过檐角,穿过庭院,如同穿越时光的长廊,古今不分,尚先生在前引路,边回首向我介绍他的古琴工作室。他和梅花洲景区以古琴艺术沙龙形式合作,新的工作室尚在改造中,指向一栋古楼,目光所及之处,庭堂雅致仿古,全木质雕花小楼,古朴的木牖装上了玻璃,见几个师傅在忙碌着。我走进他的临时工作室,三张古琴呈三角形摆放在琴几上,其中一张套了布袋,应该是一张比较珍贵的古琴。透过玻璃门窗,窗外绿意葱茏,工作室紧临着一条小河,河畔,一只白鹅把头埋在羽翼里小憩,被我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惊醒,摆动着臃肿的身姿走开。
想临河望着一窗烟雨迷蒙,青青河畔,竹外桃花三两支,一条碧水花自流,听着琴弦发出空幽的远古之声,带着唐风宋雨而来,撩动着我怀古忆今的心弦。然,我是不懂音律之人,或许还不够做一头牛,不可用庸俗的思想去裹挟一位高人抚琴。
临河不可听琴,何不临窗听雨品茶。尚先生领着我在梅花洲的庭院里穿行,去秀州书局喝茶,书店不大,几张桌子,数排书架把墙壁的四周站满,牌匾上书着茶、咖啡、果汁等,择一本书,品一杯茶或咖啡,在古朴幽深的庭院里静坐,听着翻书的声音,眼累了,望着窗外一庭院的春色,不思不想,任凭时光流失,一纸素浅,一笔浅墨,划过岁月的痕迹,把斑驳的光阴悄悄地写在薄薄的纸页里,往事如同书中的一行行文字,细细地品。
书店的主人是一位貌美的小女生,我跟着尚先生称她筱美老师。初闻其音,和我一样来自外乡,脸上却透着江南水乡女子的秀气,举手投足之间,典雅端庄,或许得桃花之气而显得更加明眸动人,应该是整日与书为伴,腹有诗书气自华。
茶香氤氲,书香缱绻,或许是初次见面,面对尚先生和筱美,刚入座时,我显得特别拘谨,望着窗外的雨脚乱跳,如同我乱颤的心。筱美老师轻盈地向我递来一杯茶,纤纤玉指请饮,一杯热茶入腹,气定神闲,相互介绍,嘉兴文化圈并不大,越说越近,与尚先生谈嘉兴的人文历史,天南地北……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坐在旁边的一位大姐听说我写过很多关于嘉兴月河的文章,说要我写点关于秀州书局的文章,得知秀州书局是范笑我先生的书店,我那敢班门弄斧。我打量着进出书店的人,人不多,特安静,望着窗外雨小了,我不好打扰秀州书局的清幽,用一派糊言乱了这满庭的春光,和书店主人告辞,在尚先生的引领下,走向梅花洲深处。
烟雨朦胧梅花洲,我们在江南春雨中撑伞前行,用脚步丈量着石块铺就的时光,每一步是一寸光阴,一千五百年光阴滑过的石径、古桥、小河、古木……让我不知把脚步安放在何处,踏着古人的踪迹,我迷失了方向。
梅花洲内河流纵横交错,三步一拱,五步一桥,小桥流水,明清式仿古建筑临水而建,檐下是河,河上是廊,河与建筑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雨水如帘落入屋檐的滴水沟内,浅浅的水沟中长满碧绿的铜钱草,似荷非荷,美而不娇。我们穿过长廊,见一座古寺,一株千年银杏,河中浮着数叶七板子,紧靠着码头,像拴了绳的水牛,等待着摇橹的船师来解缰。
立在小桥上,一河碧水四通八达,桥边花如雪,一任群芳妒。走曲径,小径两侧修竹林立,一侧是窄窄的河道,一侧是空旷的田原,间或几株桃红,几株海棠,几株梨白。一叶小舟从我们身边滑过,船舱中坐着一对看风景的年轻人,摇橹的船师撑着红伞立在船尾,轻轻地摇响古朴的橹声,他们成了我们眼中的一道风景,消失在竹林深处。沿着小径往前,尚先生说这是龙脉,我们都是龙的传人,在龙脉里流淌着。穿过竹林,眼前是一处庭院,低矮的瓦房,门庭紧锁,我想逾过这一圈用土夯成的围墙,小扣柴扉访主人。庭院内一株槜李,花白如雪满枝头,满庭春色关不住,数枝海棠出墙来。
小径前方是一片农田,往前无路可回,如同访客不遇,回时仍是去时路,转身回首景不同,雨已停,柳婆娑,轻风起,竹飕飕,船解缰,水波荡。跨过两座长满藤蔓的石桥,湿漉漉的石级变滑,尚先生时刻提醒我当心脚底。走进石佛寺,佛声萦绕,仰望着千年银杏,古木张开了眼睛,枝桠间绽开万点绿,绕树一匝,以虔诚之心向这一株千年古木投以敬畏的眼光,叶开叶落,千年春秋。回时,我站在长廊下,回望这株立在寺庙西边的古木,高大挺拔的树杆像一张巨大的佛手,在天地间吸收灵气,向人间撒落一地的光阴和福贵。
在梅花洲里沿着小河向北而行,过一座窄窄的石板桥,一座年久失修的水车,静静地立在河畔,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倚河回首过往的青春岁月。走进入一爿低矮的农家别院,从古朴走进乡野,瓜棚上挂满枯藤,一排低矮的茅草长廊里,几串红灯笼在风中轻摇,饱经风雨的墙面斑驳脱落。墙角,一架古老的风车在等着主人来摇响,灶堂间里炉火已灭,锅碗瓢盆落满尘埃,眼光溜过一道门,见室内八仙桌上放有筷筒,靠墙的一条长凳旁立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酒甏,隐隐约约听到屋内传来吴语,随后走出一个中老年妇女,斜倚在门口,我看到了她那不屑一顾的眼光滑过我们的身体,如同一把冷剑的光芒穿透过我的胸膛。我被这冷剑般的眼神惊到了,快速走出农家别院,向西过了一扇双合木门,放眼望去,恍若隔世,一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深处有人家,桃花得气美人中。
尚先生对梅花洲景区了如指掌,在前引路,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大堆关于梅花洲的民宿 、风景、风情……我眼中只有那一望无际的桃花,浮想桃花仙姝霓裳羽衣,水袖长衫,在桃林深处轻轻一拨琴弦,琴声悠扬,连绵不绝。时已不早,在梅花洲中绕着河转了一圈,过石板桥转角进入一道幽深的门,又来到了秀州书局的门口,再次和书局主人筱美道别。
临别时,尚先生送我至出口,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古屋的转角处,此时雨下得更大了,我冒然访梅花洲,想听高人抚一曲高山流水,今日无缘独享,改日再访梅洲琴苑音乐沙龙,在弦间听一回妙曲。我伫立在河边的长廊下,听雨脚落入水中的声音,像一曲指间拨出琴声,空灵幽远,从远古的苍穹落入凡间,清涤了我的灵魂。
2019.3.27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