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0年初来乍到,白天与黑夜反复拷贝,人们束手束脚的度过那些委屈的夜晚,然后提起裤子,走出卧室。
我在房间里拷贝自己,偶尔在阳台上观望春天。
就这样看到了他,一个颓废的胖子——他看起来真糟糕啊,一点儿也不开心的样子。他住在一楼,有个小院子的一楼,真让人羡慕。
他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似乎不知拿这个小院子如何是好。转了几圈之后,忽然捡起地上的绳子,跳了起来——一个中年胖子,在操作一个沉甸甸的跳绳动作,让人无法移动目光。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在楼下干枯的池塘里小范围跑步,几乎每次都能看到他——像一个孤独样本,跳绳、看书、转圈。
有一天中午,太阳赤裸,苍穹无云,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摇椅上睡着了。
仔细看,他的阳台上全是书,一排排的凌乱堆积着,几乎被填充满了。我猜他是个作家,就算不是,至少也是个坐家,应该会写出那种《疫乱时期的爱情》《跳绳与中年禅修》之类的。
再仔细看,他和天空有过几次长时间的对视,但似乎谁也没把自己交代清楚,天空蔚蓝,只是包容,没有回应。没有回应的注视,不会就此消失,只会越来越漫长,衍生出五彩斑斓的沉默,飞舞在院子里。
2
春天不该放弃人类,人类也不该放弃地久天长的坚持。
但要说不该,我最不该在早春的午后,趴在阳台上向下张望。
我说,嘿哥们,别跳了,吸进去的雾霾是一只慢性毒药。
他抬头看了一眼,懒洋洋的说,让我再挣扎一会儿。
他继续跳,肥肉流淌出来,漫无目的,只是在自我摩擦。
我跟他说了我耳朵里有一台电报机的事儿,电报机每天晚上发出“滴滴滴 滴滴 ”的声响。像摩斯密码一样,需要翻译成有效讯息。
昨天又是面目全非的一夜,大面积失眠,小面积的纷乱杂梦。2020年春,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无法准确判定电报的内容,模模糊糊只听到了四个字:别来无恙。
我听出那是谁的声音了。
在北京的几千个日子,因为这声音,而变成一场幻觉,围绕在充斥着耳鸣的夜里。
就在刚刚,这几千个日子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喊,我身体里圈养的上百个自己,全部都驻足回了头。
3
孤独和孤独相互拷贝,病人和病人相互拷贝,而疫情期间的尴尬可能在于,在微信上互道晚安,却失眠在同一个朋友圈里。
我发现我也在摇晃,像那个胖子一样,根本无法达到一种平衡。我在床上左右翻滚,要么偏向焦虑,要么偏向惶恐,从来不是一个和谐的人。
怎么办?难道也要像他一样去跳绳?那样笨拙而可怜的跳起来?
我告诉他不要挣扎,但我自己也他妈的难以做到。有人在病毒里沉沦,有人在良知里颓废,而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但我手里有酒,枕边有书,电脑能写字,闲出屁了,还站在阳台上发出嘲笑,总好过那些时常心碎,手里却没有刀的人。
夜晚的上方,是不老苍穹。床的上方,是悬浮着的路。我瞪着双眼,发现路上有很多人,每个夜晚都会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有一天,我扶起一个老朋友,他早已不再年少,眼神浑浊,心跳平和。他说朋友啊,别来无恙。
我的前半生犯过很多错,最大的错,是在梦里还要救死扶伤。
你再次问了我腿上的伤疤,是否已经彻底痊愈,是否还对那条路存在某种瘾?
我啊?哈,早都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