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女儿好

成家后的子女与父母之间有一座无形的山——张子公

你说女儿好

  作者:李留申

老余夫妇膝下无儿,时逢中年生得一女。邻居们说:“你们真有福气,到了晚年,女儿正赶上在身边侍奉。”笑的山花烂漫的老余无法遮掩那沧桑的皱纹。

女儿大学毕业后落户郑州,老余甩开家乡的田地,携手老婆到郑州女儿家扎下了根。一家四口人过得有板有眼,人人羡慕。

转眼就是一年。天降福瑞——女儿生下双胞胎儿子。笑容满面的余妻脚不着地,整天围着女儿,外孙转。女婿倒成了奇特的贵人—进了卧室,晴空万里,步入大厅,晴转多云,看到两位老人,阴森森的脸堆积着暴风雨前的乌云。

“女婿怎么了?”

刚离开工作岗位的老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工作不顺。”

那天,余妻实在累了。她的嘴张了几次,勉强地说:“帮忙洗一下衣服吧。”

女婿的眼睛像锥子一样刺向老人。

“你在家闲着,还叫我洗!”那姿态就好比局长训斥犯了严重错误的小职员,真让老人无法承受。余妻伸了伸脖子,把眼泪咽到了肚里。唉!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啊。

两个外孙满月后,女儿开始上班,家庭生活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两位老人身上。余妻以带外孙为主,兼顾洗衣,拖地,铺床叠被。老余主要负责买菜,做饭,兼顾家庭杂物。老两口就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的蜜蜂,辛勤地耕耘着这个家庭。

“又没面了。”老余声音很小,唯恐老婆听到。

“还有钱吗?”余妻心脏收缩,腔调变了味道。她知道自家的积蓄不多,她知道女儿女婿视钱如命。

“要不,把老家的房子卖掉。”余妻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余坦然地说:“别担心,还有退休金呢。”他私下里唉声叹气,却把微笑送给老婆。

余妻挤了一下眼睛,悄悄地说:“还留后手吗?”

老余猛然一惊,却对老婆“呵呵”发笑。

当初,老余变卖了老家的全部财产,本想买两副“老屋”。哪曾想,这么快就花光了。面对饭桌上的饭菜,老两口的筷子犹如千钧巨石,怎么也拿不起来。余妻倒是一个劲地催着女儿,女婿吃。

“上了一天的班了,多吃点儿。”

女儿两眼盯着饭菜,嘴角挤出三个字——“您也吃。”

余妻干笑了一下说:“我俩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有吃过。你俩先吃。”

女儿的左手像钢钳一样牢牢的卡住饭碗,探照灯般的眼睛怒视着每一个汤菜盘。右手犹如争夺冠军的接力赛,快速穿梭在嘴与汤菜盘之间。那片小嘴,好比一部飞速运转的榨汁机,一边不停地下咽,一边分离出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吃相,就是周文王再世也无法掐算出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淑女。

余妻注视着陌生的女儿,心中汹涌澎湃。想当年,为了生育下一代,四方寻医问药,求神拜佛。那年冬日,大雪纷飞,冰雪封路,我在娘娘庙求子回转,一脚不慎,竟从半山腰滚到山谷里。幸亏众香客及时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哪曾想···

“妈,俺吃饱了,您慢慢吃。”

余妻转过脸,却被那奇特的场景所惊呆——筷子,汤勺,钢叉横七竖八地躺在餐桌上,猪骨,鱼刺,虾皮,餐纸散乱在桌面,盘碟碗盆杂乱无章。

余妻右手操持着抹布,左手慌乱地整理餐具,心里有一个震耳发聩的声音在高呼——苍天啊,是谁撕烂了孝道!

余妻心中一酸,往事浮现眼前。

3岁时,母亲因病离去,父亲犹如过往的客人。自己就好像一个可怜的跟屁虫,黑天白日追着长自己5岁的哥哥沿街行走。若不是好心的街坊邻居相助,早已化为一捏儿黑土。

老余看出了端倪,凑近她,轻声细语地说:“想开点儿,啊!要不,我们回老家吧。”

余妻送他一个白眼,那紫红色的嘴唇噘的能拴住一头驴。

不久,余妻驻进了医院。老余白天带着外孙护理老婆,晚上再把两个外孙送回家交给女儿。女儿接过儿子仔细端详。

“爸,瘦了吧。”

女儿抱着儿子叫老余看,老余瞪着女儿,心如针扎一样。

“我就随便说说。”女儿摔下脸直奔卧室。

从那天起,老余每天都要为外孙称重,晚上,再汇报给女儿。女儿眯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

“出院吧。”余妻稍有好转就不停地向老余嚷嚷。无奈,老余办理了出院手续。他背上一个外孙,怀中一个外孙,肩上挎着包裹,时不时扶老婆一把。医院到家2公里,4口人在路边坐了17次。

“爸,妈,我回来了。”老余夫妇尚未坐稳,女儿跨进家门。她笑得天花乱坠。

女儿看着老妈说:“吃饺子吧。”

“哼!”老余正要开口,余妻急忙抓住她的手,中指在她的手心挠动。

女儿饺子瘾犯了,可她···余妻盯住女儿笑嘻嘻的脸,眼泪差点滚出来。相!还是小时候的笑脸,这两年难得一见。

余妻手支沙发缓缓折起了头,老余起身相扶,一步一趄地挪向厨房。女儿抱起儿子分坐左右腿上轮番亲吻。

半年后,余妻又驻进了医院。老余紧紧握住她的手,眼泪滚滚而下。余妻盯着老余,两眼发直,声音微弱。“老头子,到了那边,我会尽心照顾你。”

老余“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别哭!下辈子我还找你。”

“不!你不能走。”

余妻嘴角抽动,一丝微笑在脸上游动,转瞬即逝。

余妻弥留之际,老余接连给女儿打了三个电话,小两口终于携手走进了病房。女婿一声爸妈叫过,站在一旁,女儿却是满脸的忧伤。女儿女婿各抱一个儿子,身子像笔杆一样。同房的病友有的瞪眼,有的抖痰,有的长吁短叹。

“女儿——,我——不行了。要照——照顾——好——你爸。”余妻闭着眼,微弱的声音在床头游荡。

老余慌忙说:“你会好的,你不能走。”老余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

女儿终于开了口:“放心吧妈,我会的。”

女儿转眼盯住老爸,一遍又一遍得数他满脸的沟壑。(李留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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