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人生的某些时刻,会有一种神秘的契机,影响我们人生的方向——我绝不是在宣扬神秘主义。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契机是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当时我流浪桐庐、杭州月余。(事见〈忆桐庐〉和〈从桐庐到杭州〉)于山穷水尽、万般无奈之下,终于决定回家。回家须由杭州乘火车,因此必先到杭州,这八十多公里,我和冰川从中午出发,到第二天的早上,足足走了十五个小时,始到杭州。然而很快面临更大的问题,杭州距宿州有六百多公里,这是断然走不回去的,然而又不能坐等于此,只得想法上车再说。
我们先买到湖州的票,湖州乃杭州北上列车的第一站,我们三人所余的钱也仅够买这一站的车票。至于到了湖州往后的路如何走,只得到跟前再说。不记得几时上的车,反正到了湖州已是半夜,本来幸望能够再多坐几站,然而列车员似乎察觉了我们的伎俩,列车将到站时就盯着我们,无奈只得乖乖地下车。
下车后,我们在列车时刻表上看到半夜两点有一辆发往东北某地的列车,正好经过宿州,于是咬牙用最后的一点钱买了三张票,还是只买一站。离发车时间还早,我们就在站前广场上等。记得当时虽是盛夏,然而夜深,寒气颇重,加上飘着细雨,我们又饿着肚子,说饥寒交迫,实不为过。然而让我记忆犹深的不是冷,也不是饿,而是广场上另一群候车的大学生。他们大概也是在候车,看样子似乎是结伴旅行,或是放暑假回家。也许是排遣等待时的无聊,这些人就一会做游戏,一会唱歌,又或是吃东西,是那么快乐,活力,充满着朝气,而不远处的我们,形容憔悴,状如乞儿,这鲜明的对比在当时深深地刺激了我,内心翻涌澎湃地想:为什么他们这么快乐?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而一想到这种差别甚至会延续到我的未来,我甚至从心底泛出来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当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上大学,要像他们一样!
那一年,我初中毕业。
我相信人生中某些重要的时刻,会有契机出现,它们会神秘地发挥作用,而倘若我们抓住了这些契机,并对之做出积极的反应的话,我们的人生可能会因此而改变。湖州火车站的那夜,那群同样候车的大学生,就是我的第一次契机,因为他们把我从懵懂无知中唤醒,让我意识到应该去努力争取不一样的人生。
后来,类似的契机在我大三时又出现了。那是刚上大三时,我国庆节回家,适逢秋收,家里正在收玉米,刚到家就赶往地里,掰玉米,从中午一直干到傍晚,顾不得抬头。当累得晕头转向的我偶一抬头,瞥见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横挂在西边的天际,红彤彤的晚霞光芒洒落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时,那里尚还树立着仿佛无数株未掰的玉米。我的内心突然抽动了一下,甚而悸动起来,这是一片我至为熟悉的土地,我在它上面翻过跟头,逮过蚂蚱,放过野火,然而一想到将来有可能一辈子都面对它,所有儿时欢快的记忆顿时荡然无存,心底甚至腾起一股莫名的嫌恶之感。我不禁地想,倘若要我日复一日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再绚美的落霞于我又有何干呢?我或者可以在抬头擦汗时暼一眼这份壮美,然而还会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欣赏它吗?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几千年来
未被苦难深重的农民所感,不惟无暇,亦是不能。
正是这刹那间的悸动,使我做出了考研的决定,那时我深信读书能改变命运,读书也许不能让我变得多么富有,但绝对可以让我尝试另一种人生,让我知道朝霞之为朝霞,晚霞之为晚霞,它们于我的意义再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便是我的两次人生机缘,它们在我人生的重要时刻影响了我,而我的第三次契机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