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子死了，我在北上归家的高铁上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内容就像日常笑话段子一样平常随意。

看着手机，思绪慢慢的从嘈杂油腻的车厢中清醒，脑海里蹦出了一张圆而粗糙的脸和局促的拧巴在上面的五官。

这就是牛子，他是镇上的傻儿，倒也不全傻，能识数，认三五个字，能与人交谈，知道卖力气赚钱，也能耍点能让人一眼看穿的拙劣心思，智商吧肯定较正常人要低，言谈举止更是带着点直直愣愣的劲儿，就像是傻根的二次方。

牛子生命的前半段充满着悲惨，有精神障碍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了无踪影，老实巴交父亲在一次事故中下肢瘫痪，在家中无人时，挣扎着爬上房顶，一命归西。牛子是和他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小的生活来源主要依靠俩人的低保和镇政府为照顾他，让他打扫院子的微薄收入。牛子很珍惜这两份来之不易的营生，并为守护它而展现出惊人的潜力。比如，他会在领导到来的时候卖力打扫院子，其他时间段就开始磨洋工，会在班车上下班的时候对着车子嘿嘿笑着打敬礼，也会义务给各办公室扫地打水，并扫听出年底低保审查的消息，提前一天熄灭家中那并不温暖的小火炉，给审查人员一副凄冷景象。但牛子手脚倒十分干净，有时办公室姑娘们吃不掉的零食不塞到他手里不会要，对他好的人他也笑眯眯的回应着。

大家都喜欢在无趣的日子里乐乐呵呵的看着牛子表演，就像一杯无味的温水里泻入了半颗劣质的糖，趁着甜味中还没释放出苦味迅速一饮而尽，一哂之后，再不回想。

大家从来没有想过牛子在吃饱饭之余还会有其他的念想，直到有一天他探头探脑的踏进办公室，那时他已经辞去了打扫院子的营生，跟着同村人到外面打零工，收入和生活质量有了质的提升。有些局促的嘟囔着：“你们能给俺找个媳妇儿不。。。”大家在惊愕和目瞪口呆中爆发出哄堂笑声，原来这颗劣质糖果比想象中还要撩拨神经。

自此之后，牛子就变成了咸亨酒店的孔乙己，时常让“店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牛子，给你介绍个媳妇儿吧！”“牛子，想找个啥样式的媳妇儿呀！”大家常常这样逗他，牛子也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的徘徊中丧失了兴趣。

有一天，有人故作神秘的告诉牛子，司机老李有俩媳妇，可以找他先借一个。信以为真的牛子真的去追在人屁股后面借媳妇儿，于是乎被忍无可忍的老李一脚踹了个马趴。此次“借媳妇儿”事件成了牛子生平的巅峰，也是牛子生命前半段的终结，大家每每说起来都快乐的不能自己。

牛子的后半段生命也是从媳妇儿开始的，日渐粗壮的牛子承担了越来越多的活计，他真的像一头小牛一样，慢慢的驮运着自己的生活。日渐忙碌的牛子很少再来镇政府院子里晃荡，偶尔见到他也是从建筑工地顶着一身尘土匆匆回家。当大家再逗牛子娶媳妇儿的时候，他会气鼓鼓的回呛道：“你才娶媳妇儿！”终于，当大家快要把牛子忘掉的时候，牛子却出人意料的结婚了。新娘是邻村一个精神残疾的姑娘，和牛子倒也般配。婚后的牛子度过了长长的蜜月，每天都能看到他和他的媳妇儿一前一后的沿着小河遛弯。大家偶尔碰到就笑眯眯的招呼牛子讨喜糖，日渐圆润的牛子却每每迸发出男人的气概，拉着他的新媳妇儿头也不回的回家了。

大家都以为牛子的人生也就这样混沌而平凡的过去，直到有一天牛子的媳妇儿精神疾病发作夺门而逃，企图抓住自己幸福的牛子毅然在深夜仓皇去寻找自己的媳妇儿，天不怜见，笨拙的他失足翻落河道，被发现时已是第二天早上。惊吓、摔伤和冰冷的河水冲垮了牛子健硕的身体，被救回家的牛子开始持续高烧，没有医学常识的奶奶仅仅以为是着凉了，在家吃了几天退烧药的牛子，最终还是伴着他那出逃的幸福一块走了。

没人知道牛子曾经在想什么，也没人说的清他的爱情，或者说是他对伴侣的执着，可能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可以知他寂寞，解他孤独的人，可周围的看客只愿看一个笑柄。很难想清楚牛子的悲剧来源于何处，就像各色线头在他这缠成一个死结，再难理清。牛子死了，在周围人眼中世间只不过少了个傻子。他的媳妇儿找到了，回到了娘家。他的奶奶悲痛之余也放下心来，百年之后再无牵挂。只是我们却再也见不到那张圆而糙的脸，也没人再会找我们要媳妇儿，大家都说他的命很苦，可能那颗劣质糖果终于渗透出苦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