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洲从不在这些旁枝末节上多生事端,只是沉默地听着训斥。
以前秦洲还是个学霸时,挨秦旭栋骂的时候都是背长恨歌,背离骚这种长诗,可在破罐子破摔地堕落成一个学渣后,早忘了个七七八八。于是默默地在脑海中播放着口水歌,选择性地忽视江红梅指着自己的,因激动而颤抖的食指。
流氓了四十年的秦旭栋用力瞪圆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在酱红的脸上尤为突兀,怒气中夹杂着惹人厌烦的醉醺醺。
他挽起袖子,露出张扬的彩色纹身,干净利落的一腿狠狠地扫秦洲的腿肚子上,还没等秦洲有什么反应的时间,红着眼睛又是啪啪两记耳光。
秦洲一阵耳鸣,继而条件反射性地揪住秦旭栋的衣领,并挥出同样力道的一拳。
秦洲此时甚至还分出一些神智,自嘲地想,他还是高估秦旭栋身为市井老流氓的素质,这结结实实的一下,怕是赌博输钱在自己身上撒气的成分多,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少。
尚是气血方刚的秦洲,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暴躁,对即将面临的处分和检讨无所畏惧,呛回去:“头疼你他妈吃点头孢啊,淦。”
常请家长的江红梅估计也没遇到如此彪悍的家风,被响亮的耳光声和秦洲的话惊骇了一瞬间,但随即就在继续伟大教育事业和拉架中选择后者,恢复鸡飞狗跳的作风。
江红梅紧紧攥住秦洲的手腕,喊道:“秦洲你这是干什么!唉唉,秦洲爸爸行了行了。”
秦洲正是气头上,信手推一把。却没想到,被称为灭绝师太的江红梅如此弱不禁风,腰撞到桌角,沉闷闷的一声响。
秦洲被这响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因为疼痛而蹲在地上的江红梅。
江红梅扶着头冒着虚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秦洲寻思,应该是撞伤了腰,皱着眉头喊正作壁上观的秦旭栋过来扶着点,自己赶紧去请校医。
等秦洲带着校医赶回来的时候,学生们已从食堂外赶回来,办公室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有吃完饭的学生也有来帮忙的老师。
陶云一件灰蒙蒙的针织衫,一条款式简单而宽松的黑裤子,教秋风平白吹出一股捉襟见肘,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环顾四方,已经看不见秦旭栋的身影,秦洲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秦旭栋懒得管这些破事,把陶云喊来了。
围着的人群刷刷刷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却没有移开探索的目光。
“秦洲?他把江红梅打了?牛逼”
“牛逼?你看他爹那醉鬼样”
“秦洲这下是又要挨处分吧,啧啧。”
他们窃窃私议的声音并不算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到秦洲耳朵里,教导主任或许是碍于陶云在场,并不是一种诘问的姿态。
“秦洲,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红梅捂着腰,皱着眉,牵动了眼睑上的皱纹,她已被别的老师扶到椅子上,校医忙不迭迎上去。
秦洲和秦旭栋干仗的一腔孤勇,十尺热血,就见到母亲的那一刹那结冰,烟消云散,被秦旭栋扇过的两个巴掌,此刻又火辣辣地疼痛与灼热起来。
秦洲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我……我也没想到江老师……会受伤,我不是故意的。”
多管闲事是人的种族天赋,早已有看客忍耐不得,站在道德高地上,居高面下。秋风砭骨之际仍着一袭正红色连衣裙的女老师,撇着的嘴角是欲盖弥彰的嫌弃,她嘲讽地开腔。
“什么叫没想到会受伤啊,难道江老师不受伤就没你错?你眼里到底有没有老师?怎么会有你这样野蛮的学生抹黑八中?果然成绩不好的学生都没教养,没责任感。”
一连串的问题将文雅而内向的陶云击得措手不及,皲裂的唇颤颤,只是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对不起”以及“我们会负责”。
秦洲尚未回答这尖酸刻薄的问题,只见校医走到秃顶的年级主任身旁,群众的眼睛是最尖的,人群中又有那些刻意压低的嗓音。
“怎么还过来跟那年级主任说话?是不是江红梅这一下被打得不轻?”
秦洲听到这些话,产生一些不详的预感,秋风瑟瑟,来势汹汹,让他四肢百骸的热气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