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农历五月初二,是父亲的诞辰,如果父亲还活着,就该过九十五岁生日了,可惜他老人家早已与我们天人永隔。没有了爱书、爱园子、爱做饭的父亲,徒留思念在心头,因此写下此文献给父亲。
父亲的脸庞属国字型,粗重的眉毛高眉骨,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厚嘴唇,这样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本来就够严肃的,再加上平时不苟言笑,喜怒衰乐从不挂在脸上,就更显得庄重有加。
但父亲却是善良淳朴的,是那种与世无争、把吃亏当作福的谦恭平和之人,与人相处也十分随和。父亲比母亲年长十岁,无论待母亲还是他的孩子们永远都是一团和气的。
爱书的父亲
父亲非常喜欢看书,不是追求学问,纯属兴趣使然。他老人家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几个喜欢看书或者是听书的亲戚朋友们聚在一起,由一个人念书,也可以说是“说书”,因为念书人的那认真,表情那丰富,还时不常地带些手式、动作,那作派决不亚于真正说书的人。听书人也特认真,没有搞小动作的,没有精神溜号的,随着情节的推进,每个人的表情也跟着发生着变化。每当这时候我们还提供茶水,俨然就是个家庭说书场。
记得大概讲过什么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杨家将、包公案、施公案、三侠五义,七侠五义,水浒传、西厢记、窦娥冤等等,成本大套的。有的不只讲过一遍。
轮到父亲上场的时候,基本上就没平时那么严肃了。那真是声情并茂、意深情切。最独特的是他那被拉的很长的语调,还带着一口东北河北口音参半的抑扬顿挫,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说书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更增添了戏剧效果。所以他们说书的速度极慢,我这个编外听众都跟着着急,但是,可不敢随便插话,更不愿意听到“且听下回分解”。
这时候的父亲是忘我的,陶醉的,一反平日的“正统”形象,我喜欢这时非常放松的父亲。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爱读书,特别是爱看古书,可能与这时受到的熏陶有关吧。
爱园子的父亲
父亲还懂些栽种的窍门,我家住平房的时候,前后院子很大,被父亲侍弄得井井有条:一进院门,直到通往住屋的房门处,是一片被篷起来的花架,一溜喇叭花将院子与靠左侧的菜园子分隔开,喇叭花旁,在搭起来的齐腰高的花架上是一排盆栽,什么茉莉花、茶花、玫瑰、君子兰、对子红、灯笼花、金达莱、马蹄莲等,还有些根雕;花架上吊着的除了喇叭花外,还有窝瓜、冬瓜、丝瓜等;花架旁边进去就是菜园子了,顺着右手边邻居家房子后墙笔直的一条小路直通到底,左侧则是狭长的菜地。几棵果树有规律的排列着,记得有两棵黄太平、一棵海棠、五棵沙果树;树的空档处是一垅垅整齐的菜地,品种可多了,有黄瓜、豆角、生菜、香菜、茄子、辣椒、柿子、玉米、西葫芦等等;树底下则是一丛丛的韭菜;靠近菜地的尽头最后一垅,是父亲挖了一条很深的沟才种下的淮山。
从院子的右侧绕过去就是后院,我家住房后面的三扇窗前的葡萄架都爬满葡萄,把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五棵樱桃树散落在正方形的菜地里;还有几株刺儿梅那粉红色的花朵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扁竹莲、老阳落(不知学名,早起开出粉红或黄色的小花,太阳一出就蔫下去了)围绕着菜地;地里种有黄花菜、小白菜、小葱、茴香、土豆、胡萝卜等。
所有这些,要花费父亲多少心血呀,可他老人家乐此不疲,无论早晚经常看到他的身影闪现在花红菜绿的地里,多数是蹲着的,不知在鼓捣着什么。
父亲的辛劳换来我们优美的环境和多彩的生活,使我们经常能吃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经常和父亲徜徉在花丛、树下或地头。有父亲在的日子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会做饭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河北人,母亲是东北人,过年的习俗各不相同,但在我们家却得到较好的融合。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吃过麦芽糖开始,年味就越来越浓了。首先是准备“年嚼货”,包括冻馒头、包子、饺子,家里专门备有两口缸用来装“年嚼货”。在我们家里蒸花馒头、包饺子的活是父亲包干儿的。那些日子里,父亲一下班就扎上围裙,把宽大的面板放在案头,将事先发好的整盆的面在面板上揉来揉去,一会儿的功夫,那面团就在父亲厚厚的手掌里变出许多花样,有用剪刀剪出坚硬的带鳞的龙,嘴里还衔着一颗大枣当龙珠用,胖乎乎的老鼠还拖着细细的尾巴,盘成几圈的蛇吐着芯子,长耳朵的兔子等等,最多的是用刀这么一切,用筷子那么一压、一挑,用手指那么一捏,就变幻出很多种花的形状,像雕塑出的艺术品,一排排,一队队,大、小、厚、薄、宽、窄一个样,我相信,别人就算是用模子也做不出这么整齐的花馒头,再加上所有的花馒头都是用红红的大枣做点缀的,更是栩栩如生。
一到这个时候,我们姐妹三个便围绕在面板前指指点点:我再要一个老鼠,她再要一个长虫(蛇)……在此起彼伏的吵闹声中,一锅锅馒头入屉,热腾腾地出笼,雪白的面,鲜红的枣,一个个摆上“盖帘儿”,晾凉了放到阳台上自然速冻后,装进洗得发白的空面袋中,扎上口,再放进缸里,盖上盖子,等到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的是冻得“钢钢的”缩了水的馒头,等它化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放进锅里加热,再掀开锅盖看时,又变成又白又胖的模样了。“年嚼货”足够一个正月吃的。包饺子也是我父亲包得形状最好看,速度最快,形状都一样,圆鼓鼓的。
最难忘的,也是带给我无尽思念的是吃饺子。东北的习俗是除夕半夜吃饺子,河北的习俗是初一起五更吃饺子。不知父母当初是怎样商讨的,反正从我记事起就是半夜吃完了饺子,起五更还要吃饺子。尽管我们每年都会信誓旦旦地表示要陪父母一起守岁,但哪一年都没有兑现过,等到半夜时分放过鞭炮和祭拜,吃完饺子之后眼皮就不属于自己了,晃过几次头之后就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倒头睡去。睡得正沉,便有一双温柔的手掌,缓缓地拍拍我们的头脸,轻轻地叫着“起吧,起吧”,不太纯正的河北口音响在耳边,我们就知道天还没亮,要吃五更饺子了,便迷迷糊糊地起身,简单地穿上衣服,整个过程差不多都是眯着眼睛完成的。然后坐在桌边,父亲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并把筷子递到每个孩子手里,我们这才睁开腥松的睡眼吃饺子,吃多吃少都没关系,要的是这种仪式,父亲看着我们吃下去,笑容便挂在脸上,然后任由我们爬上床继续睡觉。那时候,对我们这群少不更事的孩子来说,这是除夕半夜和初一五更时的传统程序,没人赖着不起床,没人提出异议,只是不能很清醒地记得全部过程,困意上来,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不管什么地方倒头便睡,第二天那个后悔劲儿就别提了,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亲爱的父亲,女儿想念您,想的好心痛。老人家是不是还在忙着您喜欢做的事?要照顾好自己,因为您是个永远闲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