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选择一部既有趣又有启示性的小说,写一篇读后感。
文 | 典典的蟹妈
如果说《地海巫师》讲的是一个男孩的自我成长过程,那么《地海古墓》反映的则是一个女孩的自我觉醒。
在这部地海传奇系列作品中,美国科幻/奇幻传奇作家厄休拉•勒古恩沿袭上一部作品的写作风格,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身为转世灵童的女性形象:峨团陵墓第一女祭司恬娜。
恬娜与《地海巫师》中的格得一样,都是出自农家。在她六岁那年,峨团古墓的其他女祭司们认定她是已经仙逝的第一女祭司的转世灵童,强行将她与父母骨肉分离,带她回峨团古墓,祭献给统治峨团古墓的神灵,黑暗无名者。从此,恬娜忘记了自己原先的身份,在他人的安排下,学习成为第一女祭司应该掌握的一切知识,她穿着沉重的黑色衣袍,在祭坛前跳舞祈祷,她独自穿行在黑暗的地下墓道,在熟悉的迷宫中感受压抑的自由。
直到十六岁的某一天,恬娜在墓道里意外遇上前来盗宝的大法师格得,她的人生开始了戏剧性的大转折。最终,恬娜帮助格得获取了象征和平的厄瑞拜亚之环,彻底毁坏了象征黑暗力量的地下古墓,跟随格得走向光明的自由之路。
听起来很像华山派大弟子引诱魔教圣姑造反的故事,是不是?按照中国武侠小说的套路,两人的结局应该像令狐冲和任盈盈那样,执剑走天涯,笑傲江湖。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厄休拉•勒古恩老太太不是金庸,她不会像金庸那样讲述中国式成年人的童话,她向读者表现的主题远高于此。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后续的系列作品中安排一个令人丧气的情节:恬娜离开古墓后,与一位农夫结婚二十年后守寡,她等到格得回家时,格得已经因为变故丧失了法师的能力。
二十年,在一个中年人蓦然回首的记忆中,仿佛弹指而过的一瞬间。而实际上,大多普通人的二十年,一年年一天天都是在生活的煎熬中一点一点走过来的。对于已经成为普通人的恬娜来说,她的这二十年完全出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她从六岁到十六岁那十年,是别人的安排。当初她没有跟随格得去浪迹天涯,也是自己的选择,不是他人的强迫。这样的安排,其实更符合恬娜追求自由的性格。
恬娜最初不是普通人,她从被人认定为峨团古墓第一女祭司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古墓派无上的权力和荣耀,但也成了一个活着的死人。如果格得没有出现,她可能一直处于混沌的黑暗中,听从黑暗无名者安排她的命运,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格得的出现是一道光,为恬娜指明了自由的方向。然而,就像本书中所言:“自由是重担,对心灵而言是硕大无朋的奇特负荷,一点也不轻松。它不是白白赠与的礼物,而是一项选择,而且可能是艰难的选择。自由之路是爬坡路,上接光明,但负重的旅者可能永远到不了那个终点。”
恬娜的自由之路,走得无比艰难。
当初,恬娜初遇格得,她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设计把格得囚禁在地下墓道里,除了贴身的阉人侍卫,不让其他女祭司知道。她想控制格得,又怕他饿死。她每天通过窥视孔观察他,又把从自己的三餐中省出的食物偷偷送给他。这些细节活脱脱地表现了一个情窦初开的普通少女的小心思,恬娜不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女祭司,她只是本性被黑暗力量蒙敝了而已。她在后来与格得的接触中,格得通过呼唤她的真名“恬娜”唤醒了她,令她想起了成为第一女祭司之前的童年往事,她开始意识到峨团古墓黑暗无名者的冷酷。
两人在地下墓室中最惊艳的一幕是,某一瞬间,格得利用法术将恬娜的黑衣衣服变成了光彩照人的白色公主装,那是格得参加某个宫庭宴会时见过的最美丽的公主装,他让恬娜看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动人魅力,令恬娜看到了黑暗无名者所蒙敝的光明和泯灭的生机,更坚定了离开古墓的决心。
但是,峨团古墓领导集团对恬娜长达十年的洗脑依然在发挥作用,她时时表现出对格得的不信任,她自始至终没有轻易放弃对格得的囚禁,她以保护格得的名义,拿走格得手中原有的半块厄瑞拜亚之环,把格得从一个墓室转移到另一个墓室。直到最后,格得在墓室中意外发现另外半块厄瑞拜亚之环,双环合一,引发了摧毁地下古墓的洪荒之力,恬娜才不得不与格得逃离古墓。在逃离过程中,她失手杀死了从小如父如友一样待她的阉人侍卫,这件事也成了她日后心灵上的沉重负担。
所以,在安全逃离古墓后,当格得问恬娜何去何从时,恬娜面对着这个一度令她动心的男人,这个抚平了她内心恐惧却无法帮她挣脱心灵枷锁的男人,怀着对往日古墓岁月的歉疚,选择将自己放逐孤岛,孤老终生。她知道,“前途未卜,除了沙漠和陵墓,世事她一概不知。知道沙漠和陵墓有什么用?她晓得地底隧道的转弯,但隧道崩毁了;她知道怎么在祭坛前跳舞,但祭坛坍塌了。她一点也不懂森林、城镇,甚至人心。”
格得没有让恬娜那么做,他建议她去柔克学院学智慧,建议她去他的家乡。(插一嘴,当一个男人建议一个女人去他的家乡时,潜意识中是希望那个女人在他的家乡等着他归来。)恬娜后来并没有完全听从格得的安排,因而才有了后来她以一个普通女人的身份嫁给弓忒岛当地一个农夫二十年的故事。(这让我们的大法师格得情何以堪!)
恬娜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彻夜摆脱了峨团古墓第一女祭司的身份,挣脱了他人或自己加诸心灵上的枷锁,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只有这样,在二十年后,初生华发的她才会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平静地面对也已成为普通人的旧日恋人格得,像一对家常夫妻一样,互道一声天凉好个秋。
“告诉我,我不在时,你做了些什么。”
“看家。”
“你去森林里散步了吗?”
“还没。”
这样的奇幻故事,哪里是上天入地的奇幻啊,分明是烟火气十足的真实故事。而现实中,很多写手为了制造吸引眼球的戏剧效果,把许多人的奇葩经历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编织所谓的真实故事,现在看来真不如这样一个单纯的奇幻故事来得更接地气。虚假的现实主义才是对现实的逃避,真正的奇幻故事是作者之眼透视的现实。
至此,我不得不对这位相识恨晚的科幻/奇幻传奇作家厄休拉•勒古恩表示由衷的崇敬。她一生致力于写作科幻、奇幻作品,她的作品蕴含着中国道家思想,体现了深层的人文关怀,她是雨果奖与星云奖双料得主,却因为作品缺乏娱乐元素,至今没有一部作品成功改编为影视。(宫崎峻的儿子获授权改编的《地海传奇》是一部烂片,曾被老太太提出严重抗议。)
可是,那又怎么样?经典依旧是经典,不因得不到影视的广泛传播而无人关注。同样的题材,从主题高度上就甩了《哈利波特》好几条街,是我们当今的奇幻作者值得努力的方向。
零乱啰嗦这么多,无法说尽我心中的感想。就用这位传奇作家的一段获奖感言结束本文吧:
艰苦的岁月就要来了。届时我们会需要作家们的声音,他们能看到我们生活中不同的可能性,能透过我们病态的社会和近乎强迫症一般的科技去看到另外的道路,甚至可以构建出真实存在的希望。我们需要能够牢记自由之重要性的作者——诗人抑或空想者——那些属于更广阔现实中的现实主义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