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人其实不容易

平儿袭人的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读者对两人的评价也基本一致。喜欢归类的评论家自然把平儿和袭人归于同类。她们实质上的相似身份，是荣府两位嫡出公子的姨娘或准姨娘。

用如今话说：她们是岁月静好的代表；按平儿袭人的意愿，荣府永远应该是她们做稳姨娘的时代。不同的是，平儿的姨娘身份已经明确；袭人的身份虽有待高层正式钦定，但已成姨娘之实。

平袭的作用，其实也是荣府代言人：平儿是家务事代言人，袭人是怡红院代言人。

袭人原是平民出身。因家庭遭遇变故急缺钱用，自小被卖入荣府恰好伺候贾母。她天生性情温柔、处事和顺；又年长一岁，故又被贾母派去经管宝玉。同时被派到宝玉身边的还有晴雯、紫鹃等大丫头。

自林黛玉来到荣府后，紫鹃又被外调伺候黛玉。袭人外贤内秀，悟性很好；她猜出贾母将自已赐予宝玉的心思，所以才敢私下苟且宝玉的第一次情欲，得到宝玉的第一夜。

初试云雨情的焦点，是袭人领会最高当局的意图，别的皆在其次。此后，袭人的姨娘地位基本确定，连后来爱情故事的主角黛、钗二美也都买她的帐。而敢于不买袭人帐的人恐怕只有晴雯，因为晴雯也是贾母的钦差，同样具有竞选宝二姨娘的资质；而袭人先出奇兵以致胜，用肉体征服宝玉。这种事需要一定胆魄，同样也是一个赌注；不然成为罪名的机率会更大。

袭人用自己肉体暗中取得了宝玉对她的情感依赖以竞选宝二姨娘的地位，晴雯自然不会服气。正因为如此，怡红院的袭晴暗斗就成为《红楼梦》钗黛之争爱情主线的附景。所谓袭为钗副、晴为黛影即如是说。

但袭人只是贾母看好的宝二姨娘人选，王夫人贾政夫妇对袭人的性情，尚无足够认识。金钏儿死后，袭人抓住机会表达一番诚心，取得了王夫人的信任，她的姨娘地位才算基本稳妥。而晴雯只得另想别的办法。从此怡红院的大小事务皆由袭人代表，晴雯偶尔也会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宝玉本是个混世魔王，与常人的性情完全相反。他不够规范的言行，时常令袭人束手无策，不得不请示贾母或王夫人。袭人在宝玉身边需要照顾到几个方面：

其一，要照顾好宝玉的衣食住行讨贾母喜欢。

其二，要时时提防宝玉犯错好让王夫人有体面。

其三，尽管心里别扭，还得曲意奉迎与自己性情不同的主子的意愿。

最后，还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人事，尤其身边的晴雯和两位特殊身份的亲戚钗黛二美。袭人不易，既然看中了这个饭碗，就得使出浑身解数。

二、平儿其实很为难

平儿是荣府当权者凤姐的贴身丫头，又是当差人贾琏的通房、准姨娘。这个特殊的秘书兼助理一职，基本决定她是荣府家务琐事代言人的地位。

代言人，是个颇有风险的职业，最多的时候是出力不讨好。弄不好会把锅砸了，让主人无法下台，自己也得丢饭碗。

凤姐结婚时从王家带来的陪房丫头共四人，平儿是之一。风姐生性狠毒喜妒，书中有暗语交待，另外三个均被凤姐整死或害死。而平儿能一路安全混下来可见有多么不易，更需要一定才能。

前文已详：虾须镯事件之制裁坠儿，牵扯荣府下人阶层的派系争斗，与他们所依靠的主子之间的情面；凤姐觉得难为情，交由处事较为平和柔顺的平儿处理。

不料，此案让平儿拐来拐去暗中神神秘秘一叨叨；果然，就让两个笨人宝玉和晴雯上道；晴雯的耿耿个性，成为当家人利用的工具。

结果，制裁坠儿的所有怨恨全被记在晴雯头上；最终又成为晴雯遭谗的主要材料。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凤姐的情面倒是保全了，而却让晴雯倒了血霉。

虾须镯事件的处置，正是伪中庸害人的铁证。

作为秘书兼助理，平儿时常要替凤姐趋灾避嫌，又要为贾琏瞒私隐赃；而一旦凤姐因私利或私情翻脸，平儿即要遭殃。贾琏在家里泡野女人，不料竟让凤姐吃醋撒泼，又令平儿无故躺枪。

即便如此，平儿为了安宁、为了自己的饭碗和地位，不得不做背锅侠。如此任劳任怨，已接近烂好人的地步；做为下等女性，平儿有着旧中国传统意义上好女人的优秀品行。平儿很称职，她理解领导意图与所好，知道怎么做更合适；这是关键之关键。

三、好心其实也害人

前文已详：司棋大闹厨房，是探钗改革导致的、荣府中下层利益群体新的矛盾激化。矛盾的根本，在于嫡庶制度所决定的不平等利益分配原则，这个根本问题不能解决，探钗改革制定的新规则，就无法有效执行。

故而，探钗改革带来的新矛盾，让当家人无能为力：王夫人跑路，凤姐要施以毒刑镇压，探春即将遭遇诘难与围攻。当此时，平儿袭人和稀泥式的所谓中庸政策就派上用场。

她们首先考虑的问题，是要保全探春的名声与地位；袭人抬出神灵的旨意，果然一语中的：保全人的贼名就是积阴德。

袭人并无原则的意思很明显：保全赵姨娘贾环的贼名，就是保全探春。因此，她们连彩云勇于担当的人情也不用再领，而利用宝玉的博爱之心全部应承。

这样以来，荣府便一切照旧，平儿袭人的姨娘才能做得稳妥。

平儿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众人和睦相处方是兴旺之家；最后，司棋大闹厨房，以这句说教终结。荣府中层利益动荡让高层震怒，随之而来的抄检大观园使轰轰烈烈的探钗改革宣告失败。

司棋大闹厨房事件的处置，又是伪中庸祸世的一则铁证。

有评论家对平儿袭人的评价颇具微词，说她们是奸滑世故的小人；这一说并非凭空捏造罪状。还有读者，甚至把宝黛断姻和晴雯之死加罪袭人、把司棋遭贬和最后的凤姐失宠加罪平儿，也并非任意猜度。

儒家治下，平儿袭人的作用，可得一时安宁；故而，她们才成为权力的宠儿。简明地讲：只要荣府不灭，贾琏宝玉便是未来法定主子；所以，平儿袭人类似于奴隶的姨娘地位，还是暂时能够做得稳当。至于贾府不久之后的覆灭，又与她俩何干呢哈。

最终结局，更是伪中庸无能的铁证。

四、平儿袭人都是好娃

人是具有思想的高等动物，儒家的嫡庶等级治下，有人的地方总要争斗。曹雪芹做为思想大师和社会学家，他对平儿袭人批判的同时又时时透露出对她们的赞美和喜爱。

以生活情趣观照，平儿袭人的确是两位好姑娘。

高鹗猜透了曹雪芹的意思，如果还在儒家治下继续折腾，她俩的结局基本合理：袭人嫁给蒋玉函，接近团圆；贾琏把平儿扶正，让她也过一把嫡派正室夫人的瘾。皇上使贾氏一族，龙恩延续，兰桂齐芳。

邓汉仪诗曰：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灾难来临，平儿袭人伤心是真实的；她们虽然不会去死，但贾府生生灭灭的命运依然轮回。平儿和袭人，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社会上中下层女子。她们在追求富贵之途所表现出来的谨慎与贤能，曾使人深深感动。

鸳鸯抗婚时的一番演说，她们都在场；鸳鸯还提到紫鹃、金钏儿、晴雯等姐妹。她俩对鸳鸯慷慨激昂的发泄表现的默默认可，其实也是一种无声反抗。

稍后，她俩对鸳鸯嫂子的羞辱，更是在发泄对皇帝治下不公平现实的强烈怨恨。

确实，平儿袭人都很可爱。宝玉平时总是把好吃的留给袭人，也曾默默地为平儿梳头理妆。

就治理大事而论，尽管她们总是好心办了坏事甚至害人不浅，但根本的问题，并不在她们身上。

就既成事实不可改变的糟糕命运来看，平儿袭人的作用，似如对癌变绝症患者的镇痛；虽然最终难免死灭，目下好歹却是救急之法。

奉劝诸君，对平儿袭人之流少一些怨恨与咒骂，多一些理解；擦亮双眼看曹雪芹的良苦用心：皇帝儒家治下，再好的好娃，都会成为主子的工具，都是他人的嫁衣裳。

而只有公平制度之下兼有平等法令做靠山，道德才能彰显。

换句话说：惟有天下平等与公平之前提，才有平儿袭人的大用；这才是真正的中庸人道，届时，她们会更可爱。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平儿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