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啊!
⋯⋯命運啊。
一個迎風流淚的旅人,人們會說他
從不會真的感動,或者悲傷
——天知道他的眼淚究竟是
從哪裡來!
一個人,狂風讓他冷得要命。
他需要用以麻痹和溫暖的藥,於是
他才開始酗酒。在七零八落的
廢棄酒館裡,他短暫棲身,
苶呆呆地瞪著地面,像蘆葦
細弱的腰肢間勉強抱住的舊巢,
一隻渾身冰涼的雛鳥聽任搖擺著。
放棄掙扎。
如果每個人都是世俗的,他這樣想,
那麼我的逃避就不該被指責。
透過傾頹的屋頂的洞,
他窺見從其它方向驕傲地展開姿態
掠過蒼白天空的鳥兒,他認出了,
這只是其他旅行者用作炫耀的信使。
在遙遠而高闊的天空深處,那依然明艷的
彩色或金銀的羽翼,那飽滿蓬勃
而令人愉快的眼睛,刺痛了他
——這個眼前除了強迫性的濃霧,
早已一無所有的廢人。
我該做些什麼嗎?
風暴要來了。
——他心裡長滿了繭,他越來越
想讓自己就在這酒館裡死掉。
溘然長逝吧,如果神也是用腳趕路的,
就讓我做他下一步會捻碎的蟲子吧。
就是這樣,他說,因為我什麼也做不了。
荒原,荒原,荒原!他的呼吸開始急促,
空無人煙的曠野向他擠壓過來,
如同陰森而潮濕的牆。
人拋卻了情緒才能走得更遠⋯⋯但
卻也不再是鮮活的人了。這絕望的
而孤獨的旅程,住在暗沙裡的鬼蜮,
早已將觸手吸附在地面下。每一步,
每一步,它都會褫奪他一小塊靈魂
——他起初不是沒有質問過,但那鬼蜮
油滑地辯解,如果美在距離以外,那這
就必然是距離的代價。
媽的。
又一口酒下去,他開始眩暈。憤怒
讓他咒罵起這不公。代價!——
代價!我早有覺悟要有所失去,
我早有覺悟要有所付出呀!他踉踉蹌蹌地
從骯髒的凳子上站起身來,沒有倚靠
那即將崩散的不堪一擊的牆。
那你說,他迷離的眼睛掃過這偪仄的四壁,
也就等於掃過了擠壓過來的曠野——
你說!為什麼我征服過的距離,
不應該是付出代價給我的呢?
你說呀!鬼蜮,哈哈⋯⋯
你說啊!
為什麼不應該是,一個本就鮮活的人,
不必拋卻情緒就能走得更遠?
而每一步只會讓他更加完滿——
為什麼不應該是這樣?他如是發問,
卻不知是在向誰喃喃自語。
就在這荒原裡,這凋敝的酒館裡,
溘然長逝麼?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
蜷縮在床上,守著一大片死氣沈沈的墳場。
難道我是在給誰看墳嗎!——哦,
我是在給自己看墳,我是在看自己的墳啊。
如果我死了,我還活著嗎?
他粗厚地嘆息,蓬頭垢面,嗤出沈重的空氣。
他不知道自己這雙卑劣的腳,是否還能
踏上這旅程。如果進退去留都只是
一場平等的死去⋯⋯也就無所謂什麼堅強,
什麼懦弱——什麼意義。
不是這樣的!他痛哭著搡開朽爛的小門,
不是這樣的!我怎麼可能是一個永遠的廢人
⋯⋯怎麼可能⋯⋯
於是顫抖著,他吞乾了最後一口酒,
擲碎了瓶子,詛咒著上了路。
在他的眼睛和詛咒裡,酒館還是酒館,
濃霧還是濃霧,荒原還是荒原。
黑色,白色,灰色⋯⋯他沒完沒了地
繼續向遙遠的死亡踱去,如同史詩一樣悲涼,
孑然一身,被人遺忘,愛恨交加。
如果我死了,我還活著嗎?
「06:30——07:11,季夢VC-ETG,22歲,寫於德累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