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解我意》柴焰 陈未南

小时候的柴焰牙齿生得不好,两排里出外进的白牙让她的脸型看起来总少了些可爱。她还记得给自己戴上那个丑丑牙套的医生弄完一切,曾经抄着手面无表情地对她爸妈说:“效果如何不能保证,如果牙齿不适应造成牙根松动,牙齿是会掉下来的。”


医生这句话对柴焰的影响颇深,在未来几年里,除了必须开口的场合,她很少开口,一个原因是她怕露出牙套被人笑话,第二个原因是她怕自己的牙齿真会掉光,和没牙的老太太一样。


幸好几年以后,她摘下牙套,牙齿都还在,还长得洁白整齐。


可是柴焰没因为牙齿得救而感谢医生,反而因为童年一直为医生的那句话活得谨慎自卑而讨厌那位医生。


她不喜欢医生,尤其是牙医。


陈未南就是个牙医。


此刻陈未南站在远处,身后是满是夜色的玻璃门,他手撑着障碍栏,藏青色的排扣大衣让他显得既帅气又颀长。


正推着她的金粉色行李箱从机场出来的柴焰一眼就看见了手举着牌子等着她的陈未南。


“柴焰,这么好的男人你干嘛那么讨厌?”


身边同行的好友沈晓啧啧感叹,精巧的五官冲柴焰做了个鬼脸。


柴焰没说话,表情平静地走到陈未南近前,伸手夺过陈未南手里的牌子,在沈晓面前晃了晃,“就是讨厌。”


之前沈晓只顾得上看陈未南,没看牌子上写的,现在她看了,扑哧一下乐了,这个陈未南,可真好玩。


那牌子上写着:钢牙焰!


后面还用白粉笔画了一个钢牙箍。


钢牙焰是柴焰最讨厌的绰号,没有之一。


出了机场,柴焰就和沈晓分道扬镳了,柴焰坐陈未南的车,沈晓则要等通到她家的机场大巴,沈晓家在城市边上,几乎是乡下。


看着身形单薄却提着很重行李的沈晓,才坐在车上的柴焰推开车门又下了车。


“上我们的车,不就是绕段路吗?”她拉住沈晓的行李。


沈晓笑着,想着要么答应柴焰,坐次顺风车算了。可等她对上驾驶室里陈未南的眼时,她准备从命的手又迅速收了回来,沈晓抿着嘴,回拒着:“不用了,我家那段路不好走。你们走吧,大巴一会儿就来。真的不用了。”


“大巴车多。”陈未南在车里懒洋洋地喊。


当车子载着柴焰呼啸着驶出机场的弯型坡道时,柴焰回头,依稀看得见沈晓在朝他们挥手道别。


她转身怒视着陈未南,陈未南却无所谓地耸肩:“是她说不用的,再说,就她家住的地方真要绕好大一个圈呢。”


陈未南右手比了一个好大的圈。


那圈绕得柴焰心烦意乱。


她早跟家里人说了不用人接的,妈妈在电话里听她这句话立马呵斥她:“未南多好的孩子,别给我作!”


她瞥了眼哼起小调的陈未南,想到孤零零一个人等车的沈晓,越发觉得陈未南这人可恶了。


窗外的鸦青色山景起伏绵延了很长一段距离,通往市区的公路上,陈未南在默数到第一百九十八根电线杆时回头看柴焰,柴焰看着窗外,气还没消。


“柴焰,听说你年后又要大开杀戒了,恒荣那些老弱病残落到你手里,退职金是不是少得可怜?”陈未南搡搡她,他最受不了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了。


“右转。”


“知道了,啰唆。和我聊聊天怎么了?”


和他聊?聊恒荣的裁员案?还是陈未南一年拔了多少颗牙齿?柴焰和他没多少共同话题不说,话不投机是大问题。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惹了没趣的陈未南也不尴尬,他吹声口哨,没一会儿,陈未南的银色轿跑便隐没在江南湿润的冬季,融入已经有了年味的袅袅烟光里。


可车还没开到一半那,柴焰却突然叫住了陈未南。


“掉头。”她手扶在方向盘上。


“什么?为什么?溜我玩呢?”陈未南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沈晓东西忘在我这了。”柴焰没理会陈未南,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晓的电话。“在哪儿?刚好,在那儿等着,我给你送东西,顺便送你回家。”


“喂,油价涨了。”陈未南嘟囔着,冷不防眼前多了张粉票子。柴焰甩甩钞票,“油钱,够吗?”


“够了够了,够我卖油又卖身的了。”陈未南咧嘴笑着。


柴焰伸出拳头,陈未南忙收敛笑容,他指指方向盘:“我开车呢,小心一‘失’两命。”


柴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沿着相同的道路返回,风景却被浓重夜色铭刻的更加深邃朦胧。灯火中的机场出口,柴焰在根石柱旁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沈晓。她拉沈晓起来时,沈晓朝她使劲地扯着嘴角,笑容却像冻僵了似的。


“过,过年,去我家的大巴好像取消了。”


握着沈晓冰冷的手,柴焰回头瞪了陈未南一眼。陈未南却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他不是个没同情心的人,只是不轻易泛滥罢了。


陈未南瞟了眼坐进后座的沈晓,柴焰正脱了外套披给她,他撇撇嘴,无声地说了句:傻。


沈晓的家真得很远,陈未南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车停在一个有着土墙木门,门口还挂着两个破旧红灯笼的大院前。


沈晓下车,家里不少人出来迎她,那些人和沈晓寒暄几句,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去了沈晓带回来的包上。


陈未南坐在车里,若有所思地地看着车外被家人丢在一边的沈晓,他转了下车钥匙,才静寂片刻的发动机顿时又开始呜咽咆哮。陈未南看着柴焰,“和你商量个事,和你这个同事别走那么近,成不?”


光透过灯笼纸,落下一片火红在柴焰脸上,她蹙着眉,生气却不好发作,陈未南却没完没了地继续说:“她人……给我感觉不好,看着温吞,城府却深,你看她那双眼睛就看得出。”


什么看眼睛就看得出,她才不信沈晓会是陈未南说的那样,但她清楚一点,这边和她说着沈晓坏话,那边又隔着窗玻璃和沈晓家人微笑示意的陈未南很两面三刀,很让人讨厌。


柴焰从小时候起就不喜欢陈未南。


读书时候,陈未南不用心,成绩不好不坏,可她爸爸却总喜欢夸他聪明。


“你看人家未南,都不怎么读书,成绩也不差。”


“你看人家未南多懂劳逸结合,快别看书了,跟未南出去玩会儿。”


“你看看……”


柴焰平息下情绪,心想怎么这么多年,她还会因为他的话生气。


发动机声在两人的沉默间被放大到细枝末节,陈未南甚至分辨得出这台“老爷车”每开五分钟就会有的一个轻微“圪垯”声。


他轻轻嗓子,“这个你不信就算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妈让我们订婚。”


柴焰:……



1-2

星光寥落的夜晚,戎云山的三道山峰模糊成一片,矗立在乌漆漆的天边,在更近些的地方,氤氲着成片或白或黄的光,灯火气里的城市正安享它除夕夜前的晚餐时间。陈未南丝毫不觉得温暖,因为那光离他至少还有五公里的距离。


他回不了家,车坏了。


他脸疼,才离开沈晓家一会儿,他就挨了一拳。


“伤药,美国进口的。”柴焰在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包药,随手丢去陈未南怀里。


接了药的陈未南扫了眼说明上那排英文字,哼了一声:“进口药再好,也治不了‘国产’的伤。”


“我就揍了你一下。”还是因为陈未南说柴焰要当他老婆。


“然后我的脸撞上了方向盘,车冲下了路,车撞了树,我撞上了车玻璃,瞧我这一张俊脸,成什么了。”陈未南龇着牙捂脸,一副很疼的样子。月光照亮他的脸,光线下,他左下巴的肿包和他一直喋喋不休的嘴被照得格外明显。


没记错,下巴的伤是他撞上方向盘时弄的,他不应该挨那一下,可如果陈未南没临时调转方向盘,现在受伤的就是她了。


“刚刚,你是故意的?”柴焰昂着头,问话声却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故意的?”


“就那一下。”柴焰比了个姿势,陈未南仍是一脸茫然。气馁之余,柴焰顿时觉得她这个想法可笑,陈未南会救她?怎么可能?


叹口气,她说:“算了当我错了,你快擦药吧,擦完药给你家打电话,找车来接我们,我妈刚接了我电话,没说几句就挂了。”


柴焰几乎没换气的说完这些。


陈未南一个白眼飞过来:“你就不能说得再有诚意点吗?”见柴焰拳头又要挥舞回来了,他又立马改口,“好的,够诚意了。”


……


臭小子。柴焰腹诽。


陈未南拨了电话,没一会儿传来了“语音答录机”的声音:妈妈说,天时地利加人和,未南哥哥你再不把柴焰姐姐拿下你就是个怂包。妈妈说,天时地利加人和,未南哥哥你再不把柴焰姐姐拿下你就是个怂包……


小奇迹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没有终点似的一直循环着,陈未南手忙脚乱地想挂了电话,却失手把电话掉到了车座底下。狭小的空间让小奇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他清清嗓子:“拨错电话了。”


“哦,你妹妹住别人家去了?怂包?”


“说了是打错电话了。”陈未南挺挺腰,肿脸被车灯照着,像个浑圆饱满的山东大馒头。


“你想怎样?”柴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拦辆车,载我们回家。”陈未南扭头信誓旦旦地走去了马路边。当姜黄色的路灯光环抱住陈未南,柴焰的记忆也跟着融化在若干年前的某个夏天。


陈未南背着他的卡其色双肩书包,拼命追赶着早上开往学校的7路公交车,她坐在车里,偶尔透过窗玻璃看眼越来越远被甩去车尾的陈未南,却从未开口让司机等等,后面有个赖床的少年上学要迟到了。


这种事发生得多了,陈未南终于发现了一直在车里冷眼旁观的柴焰。一天放学,气哼哼的陈未南把柴焰堵在了学校女厕所的后墙脚,“我哪儿得罪你了,说翻脸就翻脸,突然对我爱搭不理的不说,坐个公交车干吗不帮我喊司机一声。”


陈未南个子比她高,把她逼在墙脚,手撑在她耳侧。柴焰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他长长的睫毛。她努力控制着心跳,倔强却平静地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看你好。”


回忆总有着可怕的力量,在彻底沦陷其中之前,柴焰仓皇地逃离,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柴焰没忘记,陈未南是第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男生。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了现在的模样。


云都的冬夜,风小却劲,微微一吹,她便打了个寒战。她拿出手机,又拨给那个人,在循环着的关机提示音里,柴焰看着挥舞双手、拼命拦车的陈未南,想起了那个夏天后的秋季运动会,赶了一个夏天公交车的陈未南破了校短跑纪录,风头正劲。


陈未南总有那个歪打正着的命。


她按断电话,心想:迟秋成会去哪儿呢?


等城市的灯光一点点在视野里收敛,最后只剩星星点点刻在柴焰眼底时,她还是没联系到迟秋成。倒是冻得发颤的陈未南中途小跑回车里,挨着柴焰取暖时拿她的手机取笑。


“你这个男朋友太不称职了,动不动就和你玩失联,快分了吧。”他搓着手,还嫌不够,又把手直接按在了风口上,他手上沾染的土腥和血味顿时在车里荡开。


柴焰揉揉太阳穴,“和他分?然后呢?再和你?”


“这可是你说的。”


月光让陈未南奸计得逞的笑容暧昧无比,柴焰却一点不觉得好笑。很久以前,也是曾经的某个瞬间,一个相似的场景,陈未南和她开着相似的玩笑,那时候的她冲动地想捏起陈未南的脸问他是不是认真的。那时的害羞紧张到了现在,成了淡然。


“白日做梦不好,晚上做梦也不是好习惯。”她从车后座拿了抱枕抱在怀里,合起眼,“今晚先在车里凑合下,这个点估计也没顺风车可搭了。”


“柴焰……”


“干吗?”柴焰没好气地睁开眼,却对上陈未南可怜巴巴的目光,他抿着嘴唇,说:“手疼……”


陈未南不说,柴焰还没发现他手上的伤因为冻过的关系,已经又青又肿了。


“不是给你药了吗?”


“手疼,没法擦。”


柴焰无语地看着陈未南,真想问问他:你是手断了?还是手残了?可最终她只淡淡地说了声“过来”,然后在陈未南得逞的笑意里颇为无奈地拧开了药盖。


涂药时的柴焰动作轻柔,手揉着陈未南的伤处,眼睛凑近,生怕药抹得不匀。陈未南敛起笑容,表情异乎沉静地看着她。“柴焰,想和你说个事儿。”


“如果是订婚的事,那你闭嘴,我有男朋友,就算没有,和你也绝无可能。”


“我说的不是这事。”陈未南眨眨眼,见柴焰默许了,他才开口,“我想说和你在一辆车里过夜,那我得多危险。”


柴焰瞪着眼想发作,却最终因为懒得理他,丢了药,靠在一旁闭上了眼。她知道陈未南在自己抹着药,便慢慢放心了,逐渐有了睡意。


意识开始模糊,她听到声音,是陈未南在拿手机看电影,她还觉得什么东西盖在她身上,暖暖的。


柴焰做了个梦,梦中的她扎着马尾辫,头上绑着海军蓝蝴蝶结,大学的第一年,校园里的阳光明媚而刺眼。她走在林荫路上,参差的树影掠过她的脸庞,柴焰的心情也好像这周围的风景一样,飘着微风,绿意盎然,有花香。


她才接到学校通知,因为入学成绩优秀,作为大一新生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她得了一笔鼓励奖金。奖金数目算不上多,但对才离家的她来说也是不菲了。


她快步走着,边走还四处张望着。她在找人。


拿到钱的时候,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找到陈未南,先趾高气昂地炫耀一番,再请他吃顿好的。那小子眼馋校门口那家钵钵鸡很久了,可他妈给他的生活费在他才入学时,就被换了手机。


想想一会儿陈未南可能出现的不服气却又嘴馋想吃的模样,柴焰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


走过少年时期,长大的柴焰不再像儿时那样讨厌陈未南,她不再咄咄逼人,和陈未南依旧斗嘴,只是斗嘴时她总是趁着陈未南不注意,悄悄地看他。


他去哪儿了呢?找遍大半个校园的柴焰有些累,她擦擦额头的汗,放缓了脚步。恰好这时,她遇到了才见过陈未南的同学。


按照他指的方向,柴焰又加快了脚步。


隔着灌木丛,柴焰听见陈未南嘻嘻哈哈和他的同学说着话。笑容随着陈未南的话语慢慢凝固在柴焰唇边。


陈未南没看到柴焰,继续念着:“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你,以前我明明那么讨厌你的啊……”


他念的句子柴焰可以悉数背诵出来,那是她写的,写给陈未南的。她不清楚明明是夹在她本子里的信怎么会到了陈未南手里,而他竟然还拿出来给别人读。


陈未南!


委屈和气愤的情绪一齐冲到眼眶,柴焰红着眼要找陈未南算账。就在她准备这么做时,身后有人叫她。


“柴焰……”


“柴焰,柴焰!”当梦境与现实重合,柴焰被陈未南摇醒了。


“你哭了?”陈未南的肿脸上满是担忧。


“没有!”陈未南侧过脸,抹着眼泪。想想又不甘心地回头。


“啪”一声,她扇了陈未南一耳光,如果不是当年在灌木外遇到沈晓,这一耳光她早该给陈未南了罢。


“你干吗!”


“不干吗,帮你的脸对称一下,现在的你,丑。”柴焰从包里拿出护手霜抹着手,一旁的陈未南硬生生一句话没说出来。


好在尴尬的气氛不长,知道玩笑火候的陈家人在一点过去了一点的时间赶到了。


车远远泊在了路旁,个头儿不高的小奇迹蹦蹦跳跳从车上下来,奔跑着朝陈未南的方向来,哪怕陈未南的大哥再怎么提醒她慢点,小奇迹也没放慢速度。


她冲刺着扑到陈未南怀里,仰起头,“咦”了一下,“哥,你脸怎么一边大一边小啊?”小奇迹想摸摸陈未南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别摸我的俊脸,易碎!”陈未南郁闷,他想不通为什么女人翻脸比翻书快。他回头看着柴焰:“什么破服务嘛。”


“我们售后很好。”柴焰甩甩手掌。看着两人互动的小奇迹“哎呀”了一声,“二哥你可真孬。”


然后小奇迹的头挨了陈未南一下。


小奇迹和陈未南打闹了一路,等她累得睡着时,车子也停在了柴焰家楼下。


柴焰小时候很喜欢过年,过年时她可以熬通宵不被家长骂,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糖不再被威胁长虫牙,当然还有红包拿。


随着年纪渐长,这些小时候关于过年的好处不止慢慢消失不见了,更多让柴焰感觉到的是负担,譬如此时坐在U形沙发里的她就是边给家里的小孩发红包边接受她妈关于婚姻的耳提面命。


“未南那孩子多好,知根知底,你就是死活看不上人家。好,你说你有男朋友,那你倒是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啊。”


“他那么好,你嫁啊。”发好最后一个红包的柴焰扔下这句话,冲柴妈嘟了下嘴,转身回了房间。


门外,依稀听得见柴焰爸责问老伴的声音: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就要出墙啊。


谁出墙了,耳朵不好就少说话。回话的是柴焰妈。


花枝状的晶灯投下干净却不单一的白色光韵,房间沉浸在一片宁静当中,柴焰人懒懒地躺在床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想和陈未南划清界限,条件却不允许,她有男友,此刻却处在失联状态。


正失神,电话响了,她翻个身,倒趴在床上,拿起一旁的手机,懊恼的情绪似乎是顷刻退散的。


白色的手机屏上“迟秋成”三个字忽闪律动,很是欢快。


除夕夜,在失联了足足一天时间后,迟秋成来电了。


她屏了下呼吸,接起电话。



1-3

“柴焰,新年快乐。”


“迟秋成,你在哪儿?”


手机信号两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担心了?”


“迟秋成,新年快乐。”


两人几乎同时沉默,又同时开口,再一阵沉默后,不爱笑的柴焰也忍不住莞尔了。多少年了,她和迟秋成还是这样,说话做事总在同一个频道:抬头同时抬,讲话一起讲。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迟秋成是在省体校,迟秋成作为前辈来指导柴焰和队友训练,那段时间,她才和陈未南“闹僵”,借着大运会参训的借口,她逃兵似的离开了学校。


她每天拼命地训练,为的是让自己累些,不再去想那个人。


那天,她依旧练得汗如雨下。训练结束后,学校安排大家在体校食堂吃饭。体校学生多,乌泱泱地坐在黑色长桌旁。


柴焰饿极了,才一坐下,没看别人,低着头只顾自己猛吃。那天也是奇怪,她夹豌豆,对面有双筷子和她夹同一根,她夹牛肉,也有一双筷子和她“抢”。


“没完了是吧?”她有些生气,却没吱声,刚好她看到远处一盘鱼香肉丝,她起身去夹,头却砰地撞上了对面那个同样起身的人。


不知是谁胡喊了句“一拜天地”惹来周围一阵哄堂大笑,柴焰红着脸看着对面表情也尴尬着的人。


“我也饿了。”那人说。


她认得他,是指导团里的陪练,队友叫他这种陪练是“上不了场的小角色”。


小角色说他叫迟秋成。


往事随着烟花绽放在黑色夜空,柴焰指尖划着窗玻璃,停在那个模糊的嘴角位置。电话里,迟秋成在和她汇报着失联的原因,临时集训,他现在人在国外,失联的那段时间,他在飞机上。


“喂,柴焰,你在听吗?还是嫌我汇报得不够详尽,我把飞机票根都留着等你查呢。”感觉到柴焰的不专心,迟秋成不满地嘟囔。


“我在想我们的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


“你忘了?”回忆的暖意因为迟秋成一个反问化成窗上的菱花,顿时凉了,“迟秋成,你又忘,回来跪搓衣板。”


“好好好,回去就跪。最近记性是不好,回去我就吃核桃。”迟秋成的声音好似春风,从大洋彼岸吹来,带着海潮的咸湿,柴焰微微笑着,不说话。她想起沈晓说过的一句话,男人变心最初的表现是不在把女人放在心上,迟秋成不止一次说他记不起过去的事,却又态度良好地向她赔不是,柴焰相信他没变心,只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早点回来吧。”最终她也没说出心中想法,而是轻轻叹气,说,“想你了。”


几乎没聊几句,迟秋成那边的训练便开始了,这通电话也顺理成章地挂断了。


柴焰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剪影,她觉得她是个再坏不过的坏女人了,她思念着身在远方的男友,却对有关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耿耿于怀。


她懊恼的揉揉头发,最终却下定决心似的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迟秋成:


迟秋成,你把我娶了吧。


按下发送键,她长舒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柴家今年的年夜饭准备的比往年丰盛,因为几年没回家过年的表哥要回家过年。客厅里,柴焰几个弟弟妹妹因为在看哪个频道上意见不统一正在争吵,吵闹声高过电视,也盖过了厨房里的闲聊声,柴焰的姑姑正嘱咐柴妈什么。


“知道了。她要真给我领回来一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我也就不至于这么急了,再说未南那孩子多好,知根知底,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柴焰妈择着芹菜,吐着心里的烦恼。可就眨眼的工夫,她手里的芹菜就被人拿走了。柴焰摇着手里翠绿的芹菜秆:“妈,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刚刚和他求婚了。”


“你说什么?谁求谁!”


“我求他!没谁规定女生不能和男生求婚的吧。”柴焰一闪身,躲过柴妈的打,丢下芹菜溜去了客厅。


“这孩子!”柴妈瞪着柴焰,想找机会同她聊聊。可无奈直到饭后也没找到机会。


摆满馅料的案板旁,柴焰冲柴妈指指电话,溜回了房间,她不是找借口,真的是Sophie来电找她。


Sophie是个长相古典的混血美人,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瑞典人,单从长相上,Sophie继承父亲的大部分,譬如直挺的鼻子、宽额头,还有一头自然的棕色长卷发。她性格却像她妈,为人尖刻,是个工作狂人。


柴焰跟了Sophie许多年,他们脾气很像,在对待官司上,柴焰甚至比Sophie还多了些杀伐果断。Sophie很倚重柴焰,也因为这,为人傲气的柴焰在律所没什么朋友,除了一年前来投奔她的沈晓。


柴焰深知Sophie绝没有在新年给人拜年的习惯,所以她回了卧室,一手拿着电话,一边开电脑。


“说吧。”


“我只有两分钟,儿子在等我吃饭。”哗哗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柴焰想象得出,此刻的Sophie正在翻她那个红色漆皮的高档记事簿,“恒荣所有待裁人员的资料,还有参与这个项目的人员资料,汇总,一小时后发我邮箱。”


“理由呢?”柴焰身体向后仰,倚住椅背,两条细长的腿顺势搭在桌沿上,她跷了跷脚丫,等着Sophie给她答案。


“恒荣的机要信息被窃,他们要彻查。”


“彻查……我们?”柴焰一下子把脚从桌沿上放下来,身子也坐得笔直,“为什么?”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柴焰甚至能感觉到她语音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


Sophie沉默着,似乎是重重地吐了口气,“柴焰,我理解你的心情,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种羞辱,可不止你我,段帅的整个团队也一起接受调查,维护客户最大利益,这是行业规则。”


有钱人制定的规则?柴焰着向窗外,丛丛烟火忽闪着滑过眼底,她抿了抿唇,说:“OK。不过Sophie,告诉段帅和恒荣,这次的薪酬,我要double。我们的团队没有任何问题,他们要为自己的粗鲁行为负责。”


Sophie轻轻叹了口气:“柴焰,你啊……”


说完后她再也没有说什么,轻轻挂断了电话。


烟火声中,柴焰手没停地调出文档,嘴巴随着指头的敲击发出一个个轻声的粗口。


好在资料是现成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在沈晓那里。没考虑现在是新年,柴焰打给了沈晓。


持续的候机声让她略微焦躁,重拨几次,还是如此,柴焰放弃了。


或许没听见?


她手还未放下,才安静片刻的手机便犹如遭受点击,嘟嘟地响起铃声。


谁啊?


柴焰滑开屏幕,发现都是祝福短信,祝福新年的。在不经意间,零点过了,竟然又是一年。


没顾得上回复,柴焰先留言给沈晓。她不习惯拖拉工作,哪怕是新年也不例外。短信才发好,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陈未南打来的。


“干吗?”柴焰说。


“柴焰姐姐,新年快乐,我们在楼下放烟火,你下来啊?”电话的另一端,小奇迹跺着脚,朝正给她放烟火的陈未南眨眨眼睛,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我们等你哦。”小奇迹挂了电话,一下扑到陈未南身上,“哥,说,你怎么谢我?”


“我谢谢你保佑那个姑奶奶别在大年夜动手,我用了七个煮鸡蛋才让脸消肿。”陈未南抱起小奇迹,宠溺地冲她笑。


实际上他心里也高兴……


“好的好的。”小奇迹连连点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妈妈说她大哥浪费鸡蛋的情景。


“哥,你喜欢柴焰姐姐吧?”


“谁说的?”陈未南矢口否认,却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总偷偷瞄柴焰姐,脸红,还流口水,嗯……”小奇迹的嘴巴被陈未南捂住,陈未南坚定地摇着头,“我流口水,别开玩笑了。”


“尤,你屎八碎那年。”小奇迹呜呜说着,却忽然闭了嘴。


“说啊,小样,还敢说?知道你哥的厉害了吧!”陈未南一手揽着小奇迹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得意扬扬地笑着。


“知道了,在欺负小姑娘这方面,你的确蛮厉害的。”


陈未南猛地抬头,看到两米外穿着米色毛领大衣,一脸嫌弃看着他的柴焰。


“哥,你好丢脸。”小奇迹隔着指缝小声说。


“你闭嘴。”陈未南小声地回。


这不是陈未南和柴焰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了,他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几乎每年都会在一起放烟火。具体哪年他记不清了,总之有一年,云都下了雪。柴妈妈让他带柴焰下楼放烟花。


那时候刚好是柴焰和他最不对盘的一年,他说什么,柴焰都会往反方向去做;他做什么,柴焰也都要做的比他好。


那天,雪凝结在路上,路面很滑。忘了柴焰和他较劲这事的陈未南才喊了一声“慢点儿”,就听到扑通一声,柴焰实实惠惠地“坐”在了路面上。


“说了让你慢点了。”陈未南也慌了神,丢下手里的烟花就朝柴焰跑去,结果“啪叽”一声,他也摔了,摔得比柴焰还惨,大字形趴地,脸朝下。


那天,摔疼屁股的柴焰破涕为笑,看着陈未南捂着鼻子强忍着哭。


记忆随着烟花绽放在繁空,随即陨落成无际黑暗,陈未南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他和柴焰间就算僵持也显得尴尬。


小奇迹在远处跑,陈未南看了眼身边的柴焰:“钢牙焰,你都气了这么多年了,该气消了吧。再说当年我念的是我哥们儿收的情书,我哪知道和你写给我的一样啊?”


“别那么自作多情好吗?那信才不是写给你的。”柴焰否认得坚决,这件事,早在当年陈未南就和她解释过了。


可就算再耿耿于怀的柴焰也不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生出想放下陈未南的想法。


“还有,别叫我钢牙焰。”


“习惯了。”


“改!”


“……”


云都的除夕夜,空气里是满满的湿冷味道,小奇迹的一个喷嚏打断了两人的思绪,陈未南还想说什么,却被柴焰打发上了楼。柴焰自己也回了家。


进门时,表哥指指她的房间:“手机响半天了。”


“哦。”柴焰应着声进门。


因为外套没口袋,出门时她没带手机,现在回家一看,二十四通未接来电。她点开一看,十五通是沈晓打来的。


刚好柴焰也要找沈晓,顺手回拨了回去。电话接通得得很快,她听到沈晓说:“柴焰,我该怎么办……”


沈晓在哭。



1-4

墙上的圆盘挂钟分针指在七的位置,柴焰听懂了沈晓说的。


“你妈嫌你赚钱少,想你辞职回家嫁人?”柴焰好像听了一场天方夜谭,她忍不住想笑,又觉得这时候笑有些不厚道。


“行了,行了,瞧你这出息,钱少,赚就是了,不是有我呢吗?”


“我也不能靠你一辈子。”沈晓收住哭声,语气听起来却颇为失落。


“怎么不能了。”柴焰哼了一声。“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可你总和我客气。”


“柴焰,我错了,你别气。”沈晓唯唯诺诺地道歉。想想还没说正事,柴焰敲击了几下电脑:“刚刚发你的信息看到了吧,十分钟内把资料整理好了发我。动作快点,不然Sophie要杀人了。”


她看眼时间,离和Sophie约定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柴焰,恒荣真的要调查我们吗?”


“你什么时候见过不喜欢吃鸡的黄鼠狼。”柴焰自讽道。


“是啊……”沈晓轻轻地应了声,然后强打起精神说:“我去整理资料了。”


“去吧。”柴焰想再安慰沈晓几句,可电话已经被沈晓挂断了。


七天年假在各种走亲戚间,不知不觉过去大半。大年初五,柴焰在客厅看书,桌上的八宝香熏灯里,朋友从泰国带来的精油正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


突然而来的电话打断了安逸的午后,柴焰放下书,拿起手机。那头的声音慌张匆忙,语速快得直到说了第二遍,她才听清。


“柴焰,不好了!陈未南被车撞了,人死活不去医院,大过年的,我们不敢告诉他家里,你们两家关系好,你帮着想想,怎么办啊?”陈未南朋友的嗓门出奇地大,振聋发聩的。


“什么怎么办?敲晕了送医院!”想起陈未南平时那副胡搅蛮缠的脾气,她一点没怀疑那傻子在出事后会硬撑着不去医院。她有些气,陈未南那群笨得像猪的朋友。


“好好,就干就干。”对方连说了几个好,挂电话前,那人告诉了柴焰他们要去的医院,希望她能去看看。柴焰抿着嘴想了半天,回了句:“知道了。”


陈未南不过是去了下洗手间的工夫,再回到包房,便明显感觉气氛和刚刚不同了,坐回位子,他看了眼周围的同学,身子朝后一倒,懒洋洋的跷起腿:“说吧,我不在,你们干什么亏心事了?”


“没有没有,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未南你看你来了就玩高冷,也不和我们玩,我们就自作主张,带了你一个。”


“怎么个带法?”陈未南伸出脚,踢了那人一下。


“也没什么。”同学瞧了他一眼,“就是大冒险,李建选的是打电话给柴焰,说你出了车祸,我们正送你去医院呢。”


“她信了?”


“不能吧,她和你水火不容的,再说,真信了,哥几个也算帮你出气了。”


“那我真该谢谢你。”陈未南感慨万千地拿起桌上一瓶酒,“为兄弟,能插女人两刀,够意思。”


“哪里哪里。”陈未南很少和人客气,李建有些受宠若惊,却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他举起个空杯,“说真的,未南,读书那会儿你就和我们话少,倒总和柴焰对着干,有一阵我还以为你喜欢柴焰呢,可那小妞都不正眼看你一眼,我们替你不值。”


“多谢兄弟了。”陈未南拿过李建的杯子,顺手丢去一旁,“不过,我们的感情,用杯不合适吧?”


Tiny Bar的旋转水晶灯从上方折射出斑斓光线,陈未南笑得比花还灿烂,他手里的Chivas隔着酒瓶轻轻晃动,琥珀色的液体映着陈未南的眼。“用瓶。”不容拒绝的,他把酒瓶塞到了李建手里。


李建傻了,“未南,你开玩笑的吧,我酒量……”


“谁开玩笑了?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陈未南自己也抄起一瓶,咚地和李建碰了个杯。


柴焰是你可以骗的吗?要骗也得是我骗!陈未南笑着,眼里烟波流转。


大约一刻钟后,陈未南推开Tiny Bar的圆玻璃门,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他收紧衣襟,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计程车。


“师傅,到了地方,麻烦你……”陈未南上车,舌尖发麻地说着他的要求。司机吓了一跳,一上车就嘱咐司机下车撞他一下的乘客,老司机真是头回遇到。他忘了说话,只是冲陈未南连连摆着手。


陈未南一把抓住司机的手,“别摇,头晕。是这样,我朋友骗我老婆说我出了车祸,她现在正往医院赶,你就帮我制造点小擦伤,骗过她就行。”


“年轻人怎么就不能实话实说呢?”


“你不知道,我老婆最恨别人骗她,如果她知道我骗了她,会打死我的。”


“年纪轻轻的,火气这么大可不好。不过,小伙子,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敢撞你啊,万一……”


“你帮我,我给你钱,你不帮我,我找别人。”陈未南脸颊泛着微红,说话吐着酒气,人却清醒。


“你找别人吧。”司机把车停在路旁,他拒载陈未南。陈未南默默盯了司机几秒钟,没说话地乖乖下了车。


他站在车旁,皱着眉看司机踩下了油门。车轮转起的瞬间,陈未南突然笑着伸出自己的腿。


你不帮我,我自己也有招,陈未南笑得龇牙咧嘴,脚疼,腿疼,哪儿都疼……


“哎呀!”柴焰几乎跑遍了整栋大楼,才在她最初去的外科急诊室找到了陈未南,白墙青砖的房间里,转椅上的陈未南正叫得凄惨。他身旁一个穿灰色棉袄的中年男人擦了擦头上的汗,“你刚刚不是说不疼吗?”


陈未南看着柴焰眨眨眼,“现在疼了。大叔,你回去吧。”


“啊?”老司机有些回不过神,就是这个年轻人,才被他赶下车,却自己把腿伸到转动的车轮底下,不是讹诈,陈未南甚至没让他负责医药费。


年轻人的爱情观,他想不通,只得摇摇头,走了。他和柴焰面对面走着,想想还是多句嘴:“挺好一个小伙子,别欺负人家。”


柴焰皱着眉看了那人一眼,走去陈未南跟前,“那人谁啊?还有,陈未南,你又和人造我什么谣了?”


“柴焰,我脚差点被车碾断了。”陈未南可怜巴巴地看着柴焰。


“李建叫我来,他们人呢?”


“我脚差点被车碾断了,柴焰。”


柴焰抿着嘴不再说话,喝了酒的陈未南真是很烦,可她不能走吧。


“在这儿待着,我去找医生。”柴焰走了,被留下的陈未南眨眨精光的眼睛,笑得贼兮兮:与其说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哎哟叫了一声,现在不止脚疼,头也开始疼了,Chivas的后劲真不小。


好在只是韧带挫伤,陈未南没打石膏就被柴焰带出了医院。医院门外,几年没飘过雪花的云都很意外地迎来了一场久违的雪。


细薄的雪片混着几束漏网的日光盘旋着坠落人间,路上有女生停下脚伸手去抓雪片,柴焰站在医院门前,脚下是被雪打湿的地面,她看了眼陈未南,“我问过了,你这伤不是车祸弄的,你和李建联手骗我。骗人很好玩吗?”


“骗你好玩。”陈未南眯着眼,傻兮兮笑了两声,“柴焰,我告诉你个秘密。”


“你想干吗?”柴焰看着一点点凑到她跟前的陈未南,本能地后退一步,却没想到傻兮兮笑着的陈未南继续歪倒,最后歪倒在路上了。


陈未南醉了,睡着前他说:“柴焰,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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