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
生即有我,死即无我,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这是战败后他心心念念的一句话。
黄昏的日落下去了,天边陡然跳出了寒星三两,伴黄昏余晖惊起寒鸦,带着无人赏识的寂寞与孤独,奔袭到了远方。身着苦旅衣,伴风尘以酒,长剑,宝马。
长町街上,人流如织,门庭若市,烟火朦胧,炊烟袅袅,浸淫在无知的快乐里,如同刚降世的婴儿,不知忧愁,何况忧患。两天前,唐军战败的消息惊袭了边陲小城,但却对这处于虚弥盛世中的繁华并无影响。依旧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盛唐的表面就好像一层金箔,在人们的眼中闪烁着,跳动着,所有的人都可以在这样的梦境里找寻到一份属于自己乐趣浸淫其中。但,这层金箔下,掩藏的是各个节度使对王位的觊觎和欲念。某天,反声一经升起,登时天下四分五裂,朝廷加急出征,却落得大败。
他于是至此。多日的疲惫奔袭使得他双目无神,精神萎靡,风尘羁旅早已让他与这尘世间相知相感。可是他始终与这人间烟火嬉笑怒骂的尘世俗气格格不入。就连与他一同进入这繁华的骢骓也是不符。
蒸汽从竹笼中飘出弥漫四散,又是街边的叫卖声不绝,羁旅之人早已腹中饥饿,袋中空空。馥郁的眼神打在了骢骓身上,而后便是摇头、踱步、握剑。
虽然我知道他必杀我,我仍然对他充满感恩。它在嘶鸣。他抚摸着骢骓,他鬃毛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他眼神涣散,抽出宝剑,却又放回,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宝剑的上的尘土。他思忖道,一介逃兵早已对这大唐无用了。不如早日卖马远离长安回桑梓度日,却还不知道这虚幻的盛世到底能撑多久?
“坚毅!果决!杀人如此!”他在之前抗争高句丽的时候,就常听到伍长说。塞外大雪纷飞,鲜血扬在地面上片刻便凝结成冰了,至于尸体成为了这天寒地冻里的小山丘了,所有的人在自然面前都是如此渺小。没有一个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对抗世间的所有苟且,无论你是谁!
那时候的敌军要比今日心中之敌弱得多,谁人任由心魔游走?至于逃跑嘛,大概就是厌倦了战争。
也是因为他在面对一个狄人的时候,准备扬刀砍去之时,目睹了他心中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求,那深邃的眼神里包含了一切,一切的东西,对于家人的思念,对于国家的热爱,对于自己生命的珍惜,所有的所有都化作了眼中那一个点大的眼珠子。他,见过太多了,厌了,也就如此了。
更有如此,周边那些曾经有过鲜活存在的人,变为了史书中的小小尘埃,不会有人铭记他们,不会有人为这些小人物作传,这浩瀚历史之中本就空无一物,所有的位置都是留给万骨堆积的将军的,既然不能扬名立万,又不舍得遗臭万年,所以眼前的逃避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街边悠悠而来的叫卖声,如雨点般的淋落,他听得清楚,混杂着胡人、南人、北人各种的声音语调,由长及短,像极了一首萱花楼中的小调,又像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毫无尽头。循循传来的香气不停地触动着他的唇齿,口水不断被吞下,摸着骢骓的鬃毛,骢骓的嘶鸣也不时的传来。
他站定了。卖马。
他提刀站稳,中气十足的喊道:“卖马!”周边的胡商一听,纷纷瞧着,见得一个生的好是威猛的壮汉矗立在人群之中。看着这黑铁塔般的身躯,纷纷避让。“你这可是军马?”“是!”面前的小个子偷偷说道。“大唐律令,私售军马者,死!”他双眼一眯,细细打量着小个子,穿着锦花夹袄,带着一顶小毡帽,满脸的小胡子,双眼斜斜,鼻子红红的。“哦?”握了握手中的刀,然后抽出,一下子砍掉了小个子半个帽子。“啊!”小个子慌忙后退,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吓得半晌没了动静。周边的人,望了过来,看着这种情况也没有人上前搭话,也就这样,没人出头。“军爷,您好好的,咱别动刀,成吗?”这时候的小个子说话完全没了刚才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和善和谄笑。“滚!”他不屑的吐出这个字。
小个子慌慌忙忙的逃走了,走的时候来不及再去捡那剩下的帽子了。他牵着马,继续在闹市间穿行。“想当年,骢骓,你可知?吾也是名大将,羌贼亦无所惧,吾为大唐军人,身怀安邦定国、平天下的梦想!”他,抚摸着当卢。骢骓不语,只是默然。“如果说,我找不到合适的卖家,我便随你一道赴死。逃兵,已经没了退路!”
日影狭长,街旁小贩三三两两皆已散去,商铺落锁。前方传来打更声,他停住了步伐,向着西方迟滞了一会儿。握刀,面容严肃。塞外的风沙迷蒙遮住了落日,长沙落日,昏黄无比。故人,也望不见。他于是转身走了。
这天的太阳就这么落下去,他走了,和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