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认为时间就是橡皮檫,每人都各自有一块儿属于自己的橡皮檫。人生就是从起点到终点的一条连着的线,有些人的线平滑一些,有些人的线曲折一些。时间这块儿橡皮檫从起点开始每时每刻、每天每年时刻不停在擦除人生的这条线,每个人都一样,谁也逃不掉。于是,我们的人生就越来越短,直至消失……”
这是吴凡在大二学校举行的一次关于时间的征文比赛投稿中的一段。吴凡很纳闷,他觉得这个橡皮檫的比喻应该很标新立异了,而且文章写得也不差呀,可为什么还是没有比过那些把时间比做金钱、比做黄金、比做流水的传统说法呢,最后的比赛结果,他的投稿连个安慰奖都没有得到。
(一)
吴凡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后面是一丛茂盛、鲜花盛开的花丛。他如同雕塑一般眼睛不眨一下地望着学校大门口出出入入的同学们,望着学校大门口东去西往的人群,望着马路上嘶鸣奔跑的车辆,望着学校大门外林立的高楼大厦……
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就放在身边,但吴凡没有动身的打算,只是这么坐着。时而有从后面花丛中飞来的蜜蜂围着他转两圈,更有几只在他身上落一会儿。几个从他身边路过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但他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也许他真的没有听见,弄得几个同学怏怏不快地晃着脑袋离开了,有两个好事的同学在他肩膀上捅了一下,但吴凡没有感觉似的没有反应。
昨天,吃过晚饭,几个同学恋恋不舍、慢悠悠地在学校内转了一会儿。路过学校大门的时候,一个同学郁郁地说:“都说门内是学校,门外是江湖,我们明天就要进入江湖了!”一句话惹得大家也都郁郁地看了半天学校的大门。
在这种郁郁的情绪里,吴凡似乎沉得更深,其他人都转身要走了,他还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大门。“你们看看吴凡被吓到了,哈哈哈!”“没事的,江湖自有江湖的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吴凡,你别胆小鬼了,咱们回去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转转!”吴凡仍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转出来,眼睛依然盯着学校大门。
“行了,吴凡,天生我材必有用,别一提毕业出校门就犯愁!”一个同学对吴凡说。
吴凡没有理其他人,自顾地改变了方向,向一丛小树林的一个长椅走去。
其他人也没人再跟他说话,说着笑着回宿舍去了。
吴凡独自坐在长椅上,这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小树林旁边的几个路灯也已经坏了很长时候了。这个小树林旁边的路灯,学校安排人修过几次,可修好了没过几天就又坏了,学校就只能再修,可是没有几天就又坏了,总是这么反反复复地修。最后,学校索性也不修了。开始的时候,吴凡很纳闷为什么路灯会总坏。同学们就笑话他什么也不懂,被同学们一笑话,吴凡才反应过来那是为什么。
夜黑漆漆的,远处看过来,吴凡和小树林也融为黑漆漆一色,看不出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大部分的同学已经放假离开学校了,所以,今夜小树林里没有什么动静,静悄悄的。
也不知道吴凡坐了有多久,刚才的夜和现在的夜没有什么区别,时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突然吴凡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起身快步离开了。
吴凡快步来到了学校图书馆旁边的露天小广场,小广场灯火明亮,找了一个更高的台阶,吴凡坐下来,眼睛望着小广场的中心。也许是真的很多人已经放假离开了,或是夜有些深了,这时小广场上根本没有人。
吴凡愣坐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这里是吴凡第一次见到欧阳云一的地方,然后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欧阳云一,甚至有一段时间让他辗转难眠。但是,从大二到现在,三年的时间里,欧阳云一处了两个男朋友,又分手了两个男朋友,吴凡也没有鼓起勇气去表白。现在就更没有机会了,欧阳云一完成了毕业论文就去了实习单位实习去了,去到什么城市、什么单位吴凡都不知道。
(二)
有再多的不愿意,有再多的不舍,但也还是要离开,门外的“江湖”就算有多么的险恶,终要走进去。
吴凡拎着行李回家了。
从学校大门到家门,算上一个小时火车的路程,也不到两个小时。这是吴凡当年高考的时候特意选的,学校离家近,方便一周回家一次,有时家里有事,晚上都能回去一趟。
到家的时候,爸爸还没回家,妈妈正艰难的收拾着屋子。
“妈,不是说了等我回来收拾嘛!”吴凡急忙放下行李,去扶住妈妈,“走,回床上躺着去。”
“脏——。”吴凡扶着妈妈,妈妈也扶着吴凡口齿很吃力地说,说话的声音变形得像一个聋哑人。
“不用你收拾呀,我毕业了,我回来了,以后就我收拾了,赶紧上床躺着去。”吴凡扶着妈妈,妈妈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然后,吴凡连推带托地把妈妈弄到了床上。
把妈妈弄到床上之后,吴凡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东西,就急忙开始收拾屋子。因为要放假了,同学聚会多,所以上个周末吴凡没有回家。只是多了三四天没回来,屋子里的味道就比之前冲了许多。吴凡先把窗户打开,然后把妈妈方便的木桶拎到卫生间倒了,再清洗一下。一个多星期没回来,屋子里那里都是灰,又把桌子、椅子、窗台擦拭一遍。然后,帮妈妈换衣服,把被罩褥单换了新的,忙乎完这些就开始洗衣服。家里的全自动洗衣机是当年高考结束后,吴凡出去工地上当小工挣钱买的,可是妈妈不会用,再加上确实腿脚不方便,也还都是吴凡回家洗衣服。有一次妈妈逞强自己洗,结果摔倒了,自己起不来了,只能给吴凡打电话,吴凡正上着课呢,就跑回家来了。从那以后吴凡再也不允许妈妈自己洗衣服了,都是他每周回来洗一次。
妈妈躺在床上,看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进门就忙乎起来的儿子,心里有种强烈的酸楚,不禁眼泪流了出来。吴凡毕业了,毕业了就得找工作,自己家住的这个小县城里那里有合适的工作,现在大学毕业的孩子们都北京上海的跑,吴凡如果也去了北京上海……妈妈想着想着就越发酸楚,结果真的哭了起来,小声地抽嗒起来。
“妈,别哭呀,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家里我一天收拾一遍,干干净净的。”吴凡坐在妈妈的床边拉住了妈妈的左手,说着不禁地眼泪也流了出来。
妈妈的左手只有些许热乎气,而且很瘦。拉着妈妈的手,吴凡更不是滋味,但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收住了眼泪。
“妈,没事的,以后儿子照顾你,你也会好起来的。”眼泪虽然收住,但心情的沉重却不是那么快能转出来的。
“不——”妈妈又用那种已经变形的声音说,脑袋也用力的摇了两下,但是摇头对于她来讲确实非常困难,只摇了两下就摇不动了。
“不用你管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能让你没人照顾。”吴凡把妈妈的左手放在被子里,站起身来,不管妈妈哭不哭了,又收拾屋子去了。
晚饭的时候,吴凡要喂妈妈饭,但妈妈死活不让他喂,一定要自己吃,吴凡没有办法,只能心疼地看着妈妈一口口艰难的吃饭。
(三)
爸爸回来的时候已经八九点钟了,吴凡还没有洗完衣服,洗衣机还在卫生间里嗡嗡地响着,而吴凡正趁着睡觉前给妈妈做着按摩。
爸爸进门的时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脸色红一块紫一块的,醉熏熏的样子,一看就是又是没有少喝,有些跛的腿脚更显不利索了。进门之后,也不进妈妈的房间,只是往妈妈房间里望了望。
“哎哟,你儿子回来了呀,呵呵,还是儿子好啊,给洗衣服,给按摩。”说着提鼻子闻闻,“屋子也收拾了啊,臭味小多了,还真亏了你儿子回来了,再过两天,这整个房子都成茅房了。”
爸爸说完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去了,咣当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吴凡一看到爸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跟爸爸发脾气,但妈妈看出了吴凡的情绪,急忙盯着吴凡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爸爸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就算发脾气也没有用了,吴凡就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了。
吴凡给妈妈按摩完,就去客厅的沙发睡觉了。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吴凡正在收拾碗筷,爸爸则在客厅里抽烟,一般早饭之后再抽一根烟爸爸就出门了。
“吴凡啊!”爸爸的烟抽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大声叫吴凡。
“干啥?”吴凡没有好气地答应了一句。
“你他妈的,我是你爸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一听吴凡跟自己的语气不对劲,爸爸就先瞪眼回了一句,当然,他再怎么瞪眼这时吴凡也看不到,然后爸爸接着说,“你这也大学毕业了,是不是得该找工作了呀?”
“找呀,谁也没说不找呀!”吴凡还是刚才的语气说道。
“你要上哪找工作啊,现在你们这样的大学生可都去北京上海找工作,你也去吧。”爸爸这时也不管吴凡是什么语气了。
“我不去,太远了,我还照顾我妈呢,我就在咱们县城里找。”吴凡说,但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儿。
“你妈那个半死人,早一天死晚一天死的事,管她干啥,早死早托生,你这些年上学也花了家里不少钱了,也该找个好工作,给家里挣点儿钱了。”爸爸把香烟屁股用力地按在了烟灰缸里很不高兴地说。
爸爸这话吴凡就更不高兴了,碗也没刷完就走出了厨房,盯着他爸爸。
“不许你这么说我妈,我就是不会远走,我妈活着一天,我就要照顾一天!”吴凡盯着爸爸说,眼睛明显生出了愤怒的火花。
“瞅你那个死样子,跟你那个半死人的妈一个样子,我告诉你吴凡,当初我不同意你上大学,你非得上,结果这四年花了我得有五万块钱,这回你毕业了,我也不管你上哪找工作,也不管照不照顾你妈,但这五万块钱你得还我,你老子的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一天天跟我还这个态度,你对我不孝顺我就不能认你这个亲儿子了,钱就更得要回来了。”爸爸一看吴凡的样子,就也生气了愤怒地说,根本没有商量的样子。
“你放心,我不会白花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吴凡轻蔑地对爸爸说。
“呵呵,你长大了,你有种了啊。”说着爸爸站起身来,往妈妈的房间里看了一眼,这时的妈妈听着外面父子的对话,眼泪已经流出来了,爸爸一看妈妈的样子就更气了,指着妈妈说,“你个半死人,成天半死不活的,要死快点儿死,省了拖累活人。”
“不准你说我妈!”吴凡大叫着冲过来,一把把爸爸的胳膊推开,然后恶狠狠地瞪着爸爸。
爸爸被推得身体一晃,举起手要打吴凡,但只是举起来了,没有打下来。
“我他妈养了个白眼儿狼,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结果换回来个狗吃良心。”爸爸把手放下来,也恶狠狠地对吴凡说。
这时妈妈在房间里已经哭出声了,吴凡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爸爸,然后急忙进了房间去哄妈妈。
爸爸在客厅又嘟囔着骂了两声,没听到吴凡回话,就出门了。
(四)
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故,突如其来的让吴凡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办、不敢相信、不愿意接受。
吴凡高三下半学期刚开学没有几天,高考的压力就马上侵袭上来,按他自己的话讲那就是人生战场上最最激烈的时候,学习更紧张,每天晚上九点半才放学。因为放学晚,很多同学都住了学校的宿舍,吴凡家离学校很近,所以每天放学回家。
一天晚上,吴凡拖着有些疲惫的脑袋回到家里。到家之后,发现妈妈的眼睛红红肿肿的,脸上还有一块破皮了。吴凡马上意识到妈妈和爸爸又吵架了,而且肯定爸爸又把妈妈打了。吴凡要看看妈妈的身上,开始的时候妈妈不让吴凡看,可是她哪拦得住吴凡,吴凡把妈妈的衣服揭开,后背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是爸爸拳打脚踢的杰作,每次都是这样。吴凡不觉得气往上顶,血往上撞,就要去爸爸的房间找爸爸算账,妈妈拼命拉住吴凡。但是娘俩在外面的动静还是把爸爸吵醒了,这时爸爸的酒劲还没醒,爸爸从房间里出来就骂她娘俩,吴凡都红了眼,见到爸爸一股要拼命的架势。但是,高三的吴凡不比上了大学的吴凡,毕竟还不是爸爸的对手,结果吴凡也被爸爸揍了一顿,妈妈为了护着吴凡,又挨了爸爸几个拳脚。
这一夜,娘俩相拥哭了也不知道多久,吴凡怂恿妈妈跟爸爸离婚,妈妈哭着不同意。妈妈知道一旦离婚了,吴凡的大学就没法上了,妈妈没有固定的收入,家里的收入还得指望爸爸。但这些妈妈没法跟吴凡说,说了吴凡就肯定不念书了。所以妈妈只是哭,就是不同意离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娘俩都睡着了。
第二天,爸爸老早就出去了。吴凡起床的时候,发现妈妈没有起来给他做饭,这就不对劲儿了,这么多年妈妈也没差过吴凡的一顿饭。吴凡急忙来到妈妈的房间,妈妈还在睡觉。吴凡心想也许是昨天晚上太累了,所以就没醒来。于是,吴凡没打扰妈妈,轻手轻脚的收拾好书包,早饭也没吃就上学去了。
“儿子,妈妈现在半边身子动不了,舌头发麻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方便回家一趟吗?。”上午的第二节课上,吴凡收到了妈妈的一条短信。
平常妈妈是不会发短信的,都是打电话,而且妈妈一般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给吴凡来电话。所以吴凡看到这条短信就吓了一跳,急忙跟老师请了假,然后匆匆忙忙跑回了家。
妈妈僵僵地躺在床上,左边的脸有些扭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吴凡,右手拉着吴凡的手,嘴张开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妈妈这时候的样子吓得吴凡脑袋嗡的一下,不祥的预感马上充斥了整个脑袋。
在医院里吴凡的预感被大夫证实了——半身不遂,这回吴凡真的蒙了,他只知道喝酒肥胖和高血压会半身不遂,可是妈妈也不喝酒,也不肥胖和高血压,怎么会半身不遂呢。大夫说气候变化、情绪变化、不规律的饮食习惯也可能引起偏瘫。吴凡马上想到昨天晚上跟爸爸吵架的事,于是他就跟爸爸来气。
“爸,我妈半身不遂了,现在医院呢……”虽说跟爸爸来气,但吴凡还得控制住脾气给爸爸打电话,因为妈妈住院治病需要钱,自己没有钱。
“我忙着呢,没功夫去医院。”爸爸似乎先是有一点儿惊讶,然后也不等吴凡说完,就冷漠地说。
“可是,住院治病要用钱,我这没钱。”吴凡很生气,但这时也只能控制着。
“没钱,家里那点钱还留着给你上大学呢。”爸爸在电话那头丝毫表现不出紧张和着急。
“大学我不考了。”吴凡这时脾气有点儿控制不住了,声音有点儿喊起来了。
“滚你妈个犊子,老子供你上高中,你说不考就不考了。告诉你就算你考上大学了,我也没钱,得了那种病是没治的,在医院也没用,早晚等死的事,赶紧整家来吧,别浪费老子的钱,啥时候死啥时候算吧。”然后,爸爸近乎无情的说。
“你个混蛋!”这时吴凡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冲着电话大骂。
“你他妈的小犊子,骂你爸伤天害理呀,跟你妈一起死去!”爸爸在电话那边也大骂一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爸爸不给送钱来,一个高中生面对突如其来事故的无助可想而知,吴凡蹲在地上不住地哭了起来。
这时有人捅他的肩膀,吴凡急忙抬头,是护士,把妈妈的病历本展开递给他,病历本上写着“回家”,是妈妈的笔迹,吴凡看着妈妈,妈妈也在流泪心疼的看着吴凡。
(五)
吴凡用一个高中生瘦弱的臂膀把妈妈从医院背出来,然后打了一辆车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看他们可怜没收吴凡的钱。
出院的时候,大夫给开了一点儿药,因为没钱也没开太多,叫吃完了再去开。又教了吴凡一些按摩的手法,让吴凡每天给妈妈按摩两次,还嘱咐平常别总哭或者不开心,多跟妈妈聊聊天,说点儿高兴,半身不遂这病完全恢复确实难点儿,但还是可以一点点好些,能够生活自理的。
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吴凡哪里还有心思学习了,再加上每天要给妈妈按摩,总是迟到早退。才上了几天学,班主任就单独找他聊了一下,要吴凡办个休学,先好好照顾妈妈,等过个一年半载,妈妈的生活可以自理了,再回来,现在这个样子对他的学习和高考的影响肯定会很大。
班主任说的没错,吴凡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事情多了加上心情不好,学习确实很吃力了。吴凡便听了班主任的话,把休学办了。班主任还发动班级的力量,给吴凡募捐了两千多块钱,这让吴凡感动得不得了!
“什么,你休学了!”爸爸听到吴凡休学的消息显得很惊讶,“不行,不能休学,老子供你这么多年,就差这半年了,不行,赶紧回去上学!”爸爸近乎命令地说。
“我去上学,你照顾我妈?”妈妈病了之后,爸爸都没问过,妈妈的房间都没去过看一眼。
“我?早死早托生吧,管她呢!”爸爸居然用狠狠的口气说。
吴凡现在突然不想跟爸爸吵架,他知道吵架也吵不出个结果,妈妈听到了反而伤心又哭了。他不回爸爸的话,也不理爸爸了,自顾地去收拾家务了。
爸爸一看儿子不理他了,他也知道,现在儿子大了也不听他的了,于是就骂骂咧咧地说了两句就出门了。
爸爸再怎么说,吴凡也不会听他的,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照顾妈妈更重要。爸爸每天总是跟吴凡磨叽几句休学的事,总拿就算以后考上大学也不给吴凡拿钱吓唬他。吴凡心里很生爸爸的气,但他又不能跟爸爸产生太大的冲突。妈妈现在病了,之前家里可以花妈妈挣的钱,现在妈妈不能挣了,就得指望着爸爸。爸爸虽然不怎么给妈妈治病的钱,但家里的日常花销没有特别为难吴凡。
没有太多的钱给妈妈治病,吴凡只能简单的给妈妈买一些药物,更多的希望寄托于按摩。除了大夫教给他的那些按摩手法,吴凡又买了两本按摩的书籍,每天钻研。
时间一晃,半年多就过去了,虽然没有用上什么好的特效药,但在吴凡坚持不懈地按摩之下,妈妈的病情有了很大的改善,到入冬的时候都可以下地了,扶着点儿东西可以在屋里走动了,妈妈还常常逞强收拾点儿东西,虽然有些笨拙,但也对她的恢复有些好处。
妈妈恢复了好些,妈妈就劝吴凡赶紧回学校去,虽说在家里也没落下复习,但家里的学习效果毕竟不比学校里了。本来吴凡是想过完年,妈妈恢复的更好些再回学校,但架不住妈妈一个劲儿地催他。
于是,吴凡又回到了学校,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妈妈,因为妈妈能够活动了,所以压力也没那么大了,吴凡可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了。高考的时候,吴凡本来可以考一个更好的学校,但为了能够方便照顾妈妈,他只选择了这所离家很近的大学。
(六)
爸爸不怎么爱给她娘俩儿钱了,吴凡跟爸爸要了两回钱,被爸爸损得不要不要的。于是在毕业半个月之后,吴凡走进了人才市场。可是,这个小县城里,没有什么好职位适合他这个大学生,招聘的单位都是些服装店、餐馆、和工地,招聘的职位也就是些导购、服务员和工地大工或小工。小县城里也会偶尔有一两个单位招大学生的文职工作,可是那是挤破脑袋的机会,吴凡家在县城里没有什么社会关系,这种机会自然就不是他的机会了。
吴凡找了一个星期,也没找到工作,再加上爸爸那边总损他,他的情绪就有点儿低沉,有时回家也不怎么高兴。
妈妈虽然病着,但她能看出吴凡的情绪变化,就给吴凡写纸条,让吴凡不用管她,她可以自理了,让吴凡去到大城市去找工作。
妈妈自然是劝不动吴凡的,吴凡继续找了一个星期工作,但还是没有找到,这让吴凡有些绝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走出人才市场,吴凡没有马上回家,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他怕妈妈看到又劝他去大城市找工作。于是,他便在大街上闲溜达,让自己的情绪恢复一下。结果在大街上他遇到了一个熟人——他高中毕业时候做工地小工时候的包工头。那时候吴凡干活很踏实、很卖力气、不偷懒,还挺机灵,所以包工头很喜欢他。包工头还记着吴凡,见到吴凡还挺高兴问吴凡大学毕业了吗?工作了吗?
“找了半个月了,没找到合适的!”吴凡叹口气说。
“你开玩笑呢吧,你这大学生在咱们这个小屁地方哪有合适的工作呀,你得去北京上海,那才有发展。”包工头笑呵呵地说。
“不行,还得照顾我妈,离不开。”吴凡低声说。
“哦,那就太可惜了!”包工头的脸色也马上凝重了起来。
“大哥,你现在怎么样啊?”吴凡问。
“还是那个样,就是这两年房地产好了,项目多了,活也多了。”包工头说。
“大哥,你那还要小工吗?”吴凡深呼了一口气说。
“招呀,缺人呢……”突然包工头反过味来,吴凡什么意思,这是话里有话呀,“小兄弟,你什么意思?该不会还想做小工吧?”包工头惊讶地盯着吴凡说。
“嗯!”吴凡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可不行,我可用不起一个大学生,你别跟你哥开玩笑。”包工头一个劲摇手说。
“大哥,你听我说,我要照顾我妈,我爸对我们不好,恨不得我妈早点儿死了,现在我爸都不给我们钱花了,还让我还上大学的钱,我现在需要一个能挣现钱的工作。大哥你人好,在你这管它干什么呢,我觉得是个正经事啊,我干着也舒坦。”吴凡说出了他的苦衷。
包工头有点儿犹豫,之前吴凡跟他一起干的时候就说过他家里的事,知道吴凡不易。而这时吴凡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也行,不过我不耽误你找别的工作,有别的好工作你就跟哥说。”包工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放心吧,在你这干,我就不找别的工作了。”一听包工头答应了,吴凡显得有些高兴,也能感觉到丝丝的无奈。
在工地上了几天班之后爸爸才知道吴凡上班的事,给爸爸气得呀一个劲儿地骂吴凡,说早知道吴凡上完大学又去工地干小工,供他上大学干什么,还不如高中毕业了就去了,没准现在连娶媳妇的钱都挣出来了,结果花了老子的五万多块钱,这钱必须得还。然后,爸爸又去骂妈妈,说都是这个半死人给拖累的,早点儿死了得了。
爸爸骂吴凡自己,吴凡也就忍了,但一骂妈妈,妈妈就呜呜地哭,吴凡看不得妈妈哭,就跟爸爸发起了脾气,现在吴凡有工作了也没必要忍着了。爸爸的脾气自然就更大的,结果一来二去的,爷俩儿就动起了手,这是这么多年的头一回,之前都是爸爸打吴凡,吴凡不敢还手。而这次结果是吴凡把爸爸压在了身下不能动弹,毕竟现在吴凡是大小伙子了,而爸爸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
从这次冲突之后,爸爸的脾气再没有很大过,只是喝酒更多了,更频繁了,酒喝多了就总是磨叽着让吴凡还上大学的钱。
(七)
吴凡真的没有再去找别的工作,哪怕包工头大哥劝他去找工作,他也没去过。在工地上一转眼就干了四年,最开始就是挥锹推车、伺候大工的小工,这种活干了一年多,包工头大哥喜欢他,就安排他干些不累的杂活,有时还帮着记个考勤、送个货什么的,毕竟工地上也没有什么好活,这些就算好活了,工资也不少发吴凡的,所以吴凡干着也非常高兴。
吴凡挣钱了,虽然不是非常多,但去了家里的基本花销,吴凡也可以给妈妈添点好药了,因为没有钱,妈妈的病已经耽误五六年了,一有时间就推着妈妈到户外溜达一圈,这让妈妈高兴得不得了。
但是让吴凡不解并苦恼的是,现在给妈妈也用上好药了,然后按摩也没有耽误,妈妈的病情在吴凡上班的四年里却没有更明显的改善,还是四年前的样子,虽然能下地了,但生活还是不能自理。结果还引起了并发症,气滞血瘀、身体虚弱,总是头晕。
一晃吴凡大学毕业四年了,从毕业两年头上的时候,就有爱张罗的同学开始召集大家聚会。每次联系到吴凡这里,吴凡都以妈妈身体不好没有时间为理由搪塞过去,不去参加。同学们一年能聚个两三次,但吴凡总不去。事情总是这样的,如果他拒绝多了,慢慢地就也没人叫他了,就连上学时关系很好的两个同学也不怎么联系了。
吴凡不去参加同学聚会当然不止妈妈身体不好没有时间这个原因,实际同学聚会顶多一天半晌的,对照顾妈妈没有什么影响。
吴凡是非常怀念大学时光的,随着毕业时间的拉长怀念尤甚。
吴凡经常回忆到第一天大学报道时候,大学校园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情景;经常回忆到周末四个室友打牌的时候,为了赢到一瓶格瓦斯连中午饭都忘了吃的情景;经常回忆到一起帮大哥追班花,然后大哥追求失败一起笑话大哥的情景;经常回忆到在大学的第一个圣诞节,晚上室友偷着在宿舍喝酒,结果吐得一塌糊涂的情景;经常回忆到他那个从未表白过的恋情的女主角,在元旦晚会上翩翩起舞的情景……
每当回忆到这些就会让吴凡的脑子里浮想出很多的事情与想法,吴凡就不得不扇自己两个嘴巴,自言自语地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有些事不是自己的。
吴凡工作第四年的入秋,包工头大哥要吴凡跟他出一趟远门,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吴凡开始的时候有些犹豫,但后来想想包工头大哥对自己不错,不应该拒绝,再说就算离开三天妈妈也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于是就答应了。
吴凡把妈妈这三天要用的、要吃的都给准备妥当了,但吴凡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最近爸爸基本不着家,在外面打麻将一宿一宿的不回家,当然爸爸在家也指望不上他什么。妈妈也表示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必担心,就算吴凡爸爸在家,她也不会用他照顾。
于是,吴凡就跟着包工头大哥出门了。
事情办的很顺利,包工头大哥心情非常好,事情办完了,还给吴凡买了一身新衣服,给吴凡妈妈买了些补品,这也让吴凡很高兴,唯一让吴凡有些担心的是第三天给妈妈发的短信,妈妈一直没有回,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第四天回到县城,一下火车也没跟包工头大哥回工地,吴凡直接打车就回家了。
吴凡走进家门,屋里异常安静,静得让吴凡有些害怕。他很着急,连鞋都没换直接就跑进了妈妈的房间,但妈妈没在房间里。吴凡有点儿慌了,转身来到卫生间,一下子蒙了,蒙到天旋地转的感觉。
妈妈倒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动,从头顶流出一滩血已经干涸了。吴凡急忙抱起妈妈,妈妈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也已经变凉了。“妈妈!”吴凡嚎啕大哭起来,可是刚哭了两声就晕过去了。
吴凡没有晕过去太长时间,醒来之后,吴凡顶着悲痛叫了救护车。然后在家里抱着妈妈,又是哭又是喊,希望能把妈妈叫醒。
医护人员来到之后,只看了一下妈妈的眼睛就摇起了头。吴凡不相信这个事实,又是嚎啕大哭,又是跟妈妈叫喊,就又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就在吴凡醒来的时候,爸爸也回来了,是吴凡家的邻居联系的他爸。爸爸看到已经去世的妈妈,也傻眼了,一下就僵住了。
“媳妇儿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媳妇儿能有半分钟之后,突然,爸爸扑通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爸爸的哭声听上去比吴凡的哭声还要悲痛,还要伤心。
吴凡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哭的这么悲痛、这么伤心,自从妈妈生病,爸爸从来没过问过一句,甚至连妈妈的房间都没进去过一次。现在妈妈去世了,难道爸爸想用这个哭声赎罪吗?吴凡不接受这种赎罪,踉跄着从床上下来,冲到爸爸身边。
“你给我滚,我妈不缺你的眼泪,都是你给我妈害死的,滚!”吴凡抓住爸爸的头发嘶叫。
吴凡家的邻居和医护人员急忙把吴凡拉开,并安抚吴凡和爸爸的情绪。
(八)
妈妈走了。
大夫告诉吴凡,妈妈的死亡是头部受到强烈撞击,然后大量流血导致休克,又没有得到及时救助引起的。根据妈妈头上的伤口和现场的情况来看是妈妈去卫生间,不小心滑倒之后头部撞到了卫生间的墙角上。
妈妈的去世对吴凡的打击是巨大的,成天意志消沉,不知所措。班是上不了了,包工头那边也有些内疚,如果他不叫着吴凡跟他出去办事可能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所以,吴凡妈妈出殡的事包工头帮了不少忙,还给吴凡扔下了不少钱,让吴凡在家里先好好休息,不着急上班。
妈妈去世之后,爸爸突然变了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把麻将给戒了,没事也不怎么出去了,然后竟然搬回了妈妈的房间去住了,成天有些失魂落魄的。酒却比以前喝得更多了,之前爸爸总是在外面喝酒,从不在家喝酒。而现在在外面也喝,回家来一个人也喝,有下酒菜也喝,没有下酒菜,光是米饭咸菜也喝。并且,也不知道是爸爸的酒量不行了,还是怎么了,现在爸爸喝上一点儿酒就多,多了就哭,有时还是嚎啕大哭,也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有几次,还拎着酒瓶子跑到了吴凡妈妈的墓上去喝了,喝得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陌生人报了警,都是吴凡去派出所接的人。
爸爸的变化让吴凡很吃惊,也不敢接受,有时他看爸爸还是很来气,想训爸爸两句,但看着爸爸哭泣的可怜样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吴凡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情绪慢慢有了一点儿好转,就去上班了。包工头大哥让吴凡再休息几天,可是吴凡不好意思再休息了,休息这段时间,包工头大哥又去看了他和他爸一次,并且又给扔了不少钱。
元旦前下了一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宿。下完雪天气陡然下降,晚上能达到零下二十五六度。冬天工地上就基本没活了,大工小工早就回家准备过年去了。每年工地在冬天只留几个人,干点儿零活打个更什么的,吴凡就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虽然冬天的工钱要减半,但毕竟还有收入,总比在家里呆着强。
元旦的晚上爸爸一宿没有回家,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一宿没回家这还是头一回。吴凡给爸爸打电话,也无人接听。吴凡心想估计又是去找谁喝酒了,喝多了就在人家那睡了,所以吴凡也没有担心。
第二天早上,吴凡正在吃早饭,突然接到了陌生人的电话。
“你好,我是派出所民警,城西墓地这边死了一个人,他的电话上有你的未接电话,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有时间过来看一下吧。”
吴凡脑袋又是嗡的一下,早饭也不吃了,外套也没穿,就冲出了家门。坐上出租车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城西墓地。
吴凡又一次懵了,爸爸横卧在妈妈的墓前,身体已经冻硬了。一个已经被喝光了的酒瓶子在手边扔着,眼角有零星的眼泪已经被冻成了冰。
吴凡把爸爸的骨灰跟妈妈的骨灰合葬在了一起,在墓碑上把爸爸的名字刻在妈妈名字的旁边。吴凡站在妈妈和爸爸的墓前,看着妈妈爸爸的名字,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自从吴凡上三年级的时候爸爸摔坏了腿,妈妈和爸爸分居之后,两个人就没在一个房间住过,没想到两个人再住在一起的地方,竟然是在这个冰冷的墓里。
(九)
接连失去了两个亲人,对吴凡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让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一直到过年,再到出了正月也没结束。有好几次吴凡不自觉的就去了妈妈爸爸的墓前发一会儿呆,流一会儿眼泪。
出了正月,包工头大哥给他打电话问他恢复的怎么样了,能不能去上班了。
包工头大哥让他回去上班,吴凡突然间有些犹豫了。他以身体还很虚弱为理由拒绝了包工头大哥。
到现在为止,吴凡已经毕业快五年了。妈妈爸爸相继去世,突然让他异常的轻松,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时这种莫名的轻松感在那种失去亲人的伤感中侵袭上来,吴凡不由得有一种罪恶感,这是一种无比纠结的情绪,有时让他的心都有些绞痛。
吴凡把包工头大哥约了出来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跟包工头大哥讲出了他的想法。
“大哥,我想去北京,这应该是我五年前做的事,现在我没有什么牵挂了,想补一补我失去的时间!”吴凡郁郁地对包工头大哥说。
包工头大哥有些惊讶,他有心劝劝吴凡,但——
“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如果——我说只是如果啊,如果在北京没有好工作,你可以随时回到哥这边来。”包工头大哥面带担忧的对吴凡说。
“嗯,谢谢大哥!”吴凡感激的说。
吴凡踏上了进京的火车。
走出北京火车站,双脚踏上了北京这个国际大都市的热土上。看着北京的高楼大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嘶鸣鼎沸的道路,吴凡突然想起他离开校园的那天他在校门口前望着学校大门口出出入入的同学们,望着学校大门口东去西往的人群,望着马路上嘶鸣奔跑的车辆,望着学校大门外林立的高楼大厦的感觉,又想起了同学说的江湖。那时候他对这个“江湖”有恐惧,又有缠绕着不尽的向往,而现在,吴凡望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向往中却参杂着对未知的恐慌。
本来吴凡想联系他在北京的同学的,但又不好意思联系,之前每次同学聚会他都给拒绝了,同学们可能都生他的气了,另外现在同学们应该都混得不错了,他也怕同学们瞧不起他。所以,他没联系同学,他想等自己找到个工作再联系吧。
来到北京的第一件事是要找一个住处了,吴凡买了一张北京当地的综合信息类的报纸,在上面找房子,结果他发现在北京租房子好贵呀,合租的房间连厨房都不能用,都要一千五到二千元,他来北京才带了三千块钱,要是这么租房子不尽交房租了吗。也有便宜的,吴凡看到了一个出租地下室的,十多平米的房间也得五百块钱,不过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房东带着吴凡进了地下室,一股重重的湿气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一股什么发霉了的味道,吴凡不禁地皱了一下眉。来到了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台电视,那种在九十年代都没有人看的老式彩电,球形屏都要拱出来的感觉。房间说是十多平米,估计也就有个七八平米的样子。吴凡跟房东讲价说这也没有十几平米呀,要房东给便宜一点儿。房东一脸横肉地说爱住不住,不住拉倒,价钱没的谈。吴凡没办法,就算不给便宜,这也是最便宜的了,就住下吧。
有住处了,下一步就是找工作。吴凡买了几份招聘的报纸,报纸的上的工作大部分吴凡感觉能做又不能做。感觉能做是因为大部分的要求都是本科以上学历,三到五年工作经验。感觉不能做是因为自己这几年工地上的经验根本就跟报纸上招聘的职位不搭,吴凡有些迷茫了。
“之前你做过什么?”
“我在工地上做过杂工,记记考勤、送送货什么。”
一个面试官皱了皱眉。
“说说你之前做的比较有成绩的项目?”
“项目——,这个——这个没有!”
一个面试官摇了摇头。
“说说你自己的优点?”
“我踏实肯干,不怕出力气!”
“可是,我们招的又不是个力工!”
一个面试官不屑地看了一眼吴凡。
“你有什么爱好吗?”
“我——没有什么爱好,就想找个工作挣钱。”
一个面试官叹了口气。
“我们不招民工!”
一个面试官满脸厌烦并刻薄地说。
……
……
一个多月过去了,吴凡又是在报纸上找,又去招聘会,但也没有找到工作,有些单位他甚至向面试官表白说可以比别人挣的少干的多都可以,但人家还是不要他。
终于,有一个长他几岁、看上去比较和蔼的面试官跟他说了几句话。
“兄弟,哥跟你说几句实话啊,你之前在工地当杂工的工作经验已经不算工作经验了,所以你现在找工作跟个应界毕业生没有什么两样。然后,你毕业这么多年,又把学校里的知识给忘记了,又比不上应界毕业知识量大。还有一个更关键的是,你年龄大了,你虽然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但你已经沾染了社会的负面,比如你受爸爸妈妈去逝的影响,难道你自己感受不到你自己的情绪低落与颓废吗?应界毕业生有朝气,有目标,有理想,关键是他们是一张未被写画过的白纸,可以根据企业的文化和价值观进行培养与塑形,而你早就不具备这种优势了。所以,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如果还想留在北京,就去找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第二,建议还是回老家吧,既然有一个包工头的哥哥肯收留你,没准你以后也可能成为包头工呢,总比在北京这么艰难强呀!”
这个面试官哥说的话很在理,让吴凡思考了好几天,有那么两天他都有心退了房回老家了,但——,他翻来覆去又想了一下,都来了,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
(十)
快两个月了,自己带来的现金已经快花完了。
又是一个周末,有一场大型的招聘会。吴凡心里鼓劲今天我一定要找到工作了,再找不到就没钱花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吴凡越是想找到工作,越是感到找工作的恐惧。在招聘会上他看着一个个的招聘单位、一个个的面试官莫名地产生了恐惧感,不敢走近。他穿梭在人流中突然感觉自己好渺小、好无力,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在别人的世界里,而别人又不在自己的世界里。结果他感觉自己一阵阵的胸闷,呼吸都有些困难,憋得他不住地出虚汗,把衣服都快湿透了。
吴凡急忙从招聘会里冲了出来,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感觉舒服了些。
“哥,你没事吧?”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关心地看着吴凡问。
“哦,没事!”吴凡急忙擦了下额头的汗说。
“哥,你是来找工作的吗?”小伙子继续问,说话的样子很平静。
“嗯!”吴凡答应一句。
“保安做吗?我们是保安公司的,也在招人!”小伙子看着吴凡说。
“……”吴凡有些犹豫。
“哥,做保安也挺好的,包吃包住,一个月三千块钱,一周还有一天休息,每天也没什么事。”小伙子说的很安静,让吴凡听着很舒服。
吴凡这时身上的汗已经消了,呼吸也顺畅多了,他抬头看了眼小伙子,小伙子也安静的看着他。
“行,干!”吴凡回答。
“那我带你去见一下咱们的张队长。”说着就向一个高大的胖子身边走去,吴凡急忙跟着。
“张队长,我招了一个人。”小伙子对高大的胖子说,高大的胖子的年龄跟吴凡相仿,但很显老,脸上疙疙瘩瘩的一脸横肉。
“不错呀,柱子!”高大的胖子乐呵呵地夸完小伙子,然后把目光转向吴凡,“你呀?”
“嗯!”吴凡点点头。
高大的胖子上下大量了一下吴凡。
“不错,身子骨不错呀,一看就是干过体力活的,保安你能干吗?”高大的胖子大声问吴凡。
“能!”吴凡回答。
“好,能干就行!”然后他又转向那个叫柱子的小伙子,“柱子,把他给你了,你那个小区事少。你先带他到公司办个入职,给安排个宿舍。”
“好的,张队长!”这时柱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高兴的模样。
柱子是一个小队长,带着一帮跟他大小相仿的十几的保安在一家偏高档的小区执勤。小区内外的安保做的很好,小区的业主也很有素质,所以每天真的像张队长说的那样也没什么事。
做保安包吃包住,还有工作服,吴凡也节省不买什么东西,也不抽烟喝酒,所以虽然三千块钱不多但也能存下大部分。
一转眼,天高叶黄,秋天来了。吴凡在小区里做保安快四个月了。
九月底的一天晚上,那个高大的胖子张队长突然来到小区找柱子,说另外一个公司大厦那边有急事,需要增加保安人手,要柱子给他抽调两个岁数大点儿懂事的保安过去。柱子也没犹豫,直接就把吴凡和另外一个岁数偏大的保安给调了过去。
第二天,一起被临时抽调过来的六个保安被高大的胖子张队长召集到公司大厦的后院,然后给大家训话,主要内容是说现在这个公司处于一个非常时期,要求每一个进出公司人员都要有单位的胸卡,没有胸卡的,一律需要跟行政部门确认才能进入,否则任何人不能进入。
然后这六个人被分配到公司大厦的各个入口去了。吴凡被分到了大厦后面最偏僻的一个小门,这个小门每天只有公司员工食堂的几个师傅进出,其他人基本不走这个门。
一连几天,这个后门也没有什么事情,就算有人在前门或其他门闹事,但吴凡这边的后门也没有什么事。张队长提前给大家训过话,不管其他门那边有什么事,也不要去看去管,坚守自己的岗位就行了。
就在第六天的下午,正门那边正闹腾着,吴凡也不知道在闹腾什么,为什么闹腾,他也不会过问,他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吴凡把守的小门来了一个衣冠楚楚、香味扑鼻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要从小门进到公司去,但他没带胸卡。
没有胸卡,吴凡肯定是不会让他进去的。可那个中年男人说他是公司的,非要进去。吴凡让中年男人等会儿,他跟行政部确认一下,中年男人感觉很着急的样子,就是要进去。
(十一)
“你知道我是谁吗?赶紧让我进去,要不然我开了你!”中年男人被吴凡拦着进不去门突然发飙跟吴凡大喊。
“我不管你是谁,没有胸卡,谁也进不去,开了我也没用。”吴凡拦着中年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我他妈的是这个单位的总裁!”中年男人急了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总裁没胸卡也不行!”吴凡还是坚决的说。
中年男人就更急了,就使劲往里冲,吴凡就使劲地拦着。
“张队长,张队长,我这边有一个自称总裁的人,没有胸卡,还要进公司!”僵持了一会儿,吴凡用对讲机向张队长呼救。
“好的,我马上过去!”张队长回复到。
张队长跑到后门的时候,一看中年男人,脸都吓白了。
“总裁,不好意思,这是个新来的,不认识总裁。”张队长一把推开吴凡,把吴凡推了个趔趄,然后陪着笑给中年男人赔不是。
“没事,没事,你来了就好,好好管管你的兵,我进去了。”说着中年男人就进公司去了。
看着中年男人进公司了,张队长瞪着眼睛转过身来,也不吱声上来就给吴凡两个耳光子,打得吴凡脑袋嗡嗡直响。
“张队长,你打我干什么呀?”吴凡捂着脑袋苦着脸说。
“你知道他是谁吗,是公司总裁,你把他拦住了,咱们的饭碗都得砸了!”张队长瞪着眼说。
“哦!”吴凡心里有点儿委屈,却不敢在再说话了。
“给我机灵点儿,别给我惹事!”说完张队长又瞪了吴凡一眼就走了。
吴凡的委屈只能往肚里咽,想哭却强忍住了。
接下来的两天,后门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张队长每天增加了两次对后门的巡视。
又过了两天,又是一个下午,后门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也是衣冠楚楚的,只是比之前的中年男人高了一点儿,也没带胸牌,也要进公司里面去。
吴凡开始的时候还是很义正言辞的不让进,没有胸牌不让进。
“我是副总裁,让我进去!”这个中年男人被吴凡拦急了,冲着吴凡大喊。
他这么一喊,把吴凡给喊犹豫了,结果这个中年男人趁吴凡一犹豫的空,推开吴凡就进大厦里去了。
也很巧,这个功夫正赶上张队长过来巡视,一看中年男人进去了,急忙冲着吴凡大喊:“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去!”
听到张队长的喊声,吴凡急忙追着中年男人进了大厦。可是进了大厦,吴凡傻眼了,进了大厦,大约有一个四五米的走廊,然后是一个电梯厅,电梯厅里有三个方向的拉门。中年男人不知道走到哪去了。
这时候张队长也进来了,一看人不知道哪去了,使劲地拽了一把吴凡,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给我滚犊子!”然后就拿起对讲机说到,“内保,内保,姓王的进去了,赶紧拦住他。”
“收到,收到!”对讲机里回话说。
这时吴凡还怯怯地站在张队长身后,张队长一转身看到了吴凡,火一下就上来了。
“你他妈的赶紧给我滚犊子,滚的越远越好!”张队长瞪着眼睛大喊,“现在就收拾铺盖给我滚蛋!””
“不是,队长——”吴凡想解释。
“滚!”张队长不会听他解释。
吴凡看得出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之前他也见过张队长这样开人,没想到这回轮到了自己。
“那我的工钱——”吴凡想要这个月的工钱。
“你他妈的还有脸要工钱,赶紧滚,小心我揍你。”张队长已经把眼睛瞪圆了。
(十二)
吴凡失业了,从保安宿舍搬出来,又回到了地下室。
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去找工作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他从地下室里钻出来,太阳光刺得他眼睛直疼,全身绵软,身心疲敝,不由的又钻回了地下室。
一连十几天之后,他连地下室都不敢出去了,每天他一想到要找工作就心律加速,双腿松软,双眼发花、刺痛、睁不开。
他越来越害怕,晚上不敢关上灯睡觉,可睡着了也会不断的做恶梦。他也不知道他害怕什么,反正就是害怕。他害怕从他门口走过的脚步声;他害怕身边擦过的人的眼神;他害怕房东大姐无表情的脸;他害怕莫名从哪里传来的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声音……
结果吴凡晚上越发的睡不着觉了,连续的失眠让他无比的难受,像得了大病一样。
于是,他喝上了酒。他第一次感觉到酒是个好东西,喝了酒他就什么也不怕了,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喝了酒之后吴凡梦见小时候因为爸爸赌输了钱,妈妈跟爸爸吵架的情景;梦见喝醉了酒的爸爸疯了一样打妈妈的情景;梦到了小学三年级那年爸爸喝醉酒摔断腿的情景;梦见了瘸了腿的爸爸更加变本加厉地赌钱、喝酒、同妈妈打架的情景;梦到四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妈妈用剪刀刺伤爸爸,并将爸爸撵出房间的情景;梦到了妈妈突然间半身不遂,拼命挣扎的情景;梦到了妈妈头部撞到墙壁痛苦的情景;梦到了爸爸那个晚上在妈妈的墓前酩酊大醉、痛哭一场之静静睡去的情景……
结果他又被吓醒了,于是他继续喝酒,然后,又借着酒醉睡去了。
天气冷了,吴凡身上的钱花没了。没有钱交房租,房东大姐把他的被子褥子和洗脸盆扔出地下室,暴晒在了冬日冰冷的阳光下,吴凡也不得不暴晒在冬日冰冷的阳光下。
吴凡背着被褥和洗脸盆,拎着一瓶酒,一口一步,一步一口地在冬日冰冷的阳光下走。走着走着他有些困了,他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可找个什么地方睡一会儿呢?吴凡想到了过街地下通道。
来到过街地下通道,吴凡把被褥铺了一下,把洗脸盆放在枕头边上,就躺下了,还好不算冷。吴凡没有马上睡着,而是微微地醉笑了一下,他心想刚来北京的时候他心疼躺在过街地下通道的乞丐还扔过五块钱呢,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跟乞丐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没有人给他扔钱罢了。想想也太可笑了,这就是人生啊,自己会走到哪里,连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想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吴凡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媳妇儿,你看现在要饭的装备都升级了,都用大洗脸盆了!”吴凡醒了,但还有一些睡意,所以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个男声在说。
“那你还不给点儿!”随后又传来了一个女声。
“行,我给!”男声说。
“哎,等会儿,要饭的都用大脸盆了,你还不多给点,就给五块你也太抠了!”女声说。
“行,我多给点儿!”男声说。
吴凡睁开眼睛,想告诉他们自己不是要饭的,可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红红的一百块大钞自上而下向洗脸盆里飘落下来。而这时的洗脸盆里花花绿绿的已经有不少张钞票了,一块、两块、五块、十块,居然还有两张五十块的。
吴凡的话没有说出来,而是傻傻地盯着洗脸盆里的钞票,看上去很不少的样子,只是在他睡了一觉的时间里发生的……
(十三)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吴凡突发其想地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一、二、三、四、五、六、七……二十五、二十六……
道路上有些堵车,公交走得很慢。吴凡无聊的数着不远处的一栋高楼,也不知道数的对不对,居然有三十二层,好高的高楼呀。
“你怎么全擦了呀!”不远处一个妈妈训了女儿一句。
“错了,就要全擦了,再重做!”女儿一边不服气的说一边用力的擦着。
“好啦,好啦,别擦了,咱们到站了!”女儿擦了一会儿,公交车要进站了,妈妈拉着女儿就向车门走。
“妈妈,我橡皮擦掉了!”女儿着急地说。
“不要了,不要了,再给你买新的!”车门开了,妈妈拉着女儿下车了。
吴凡一转头,看到橡皮擦就掉在了自己的不远处,他急忙拣起橡皮擦也下了车,但是那个妈妈和女儿已经走远了。
吴凡站立在路边,把橡皮擦举过头顶,抬头端详着橡皮擦,正好橡皮擦可以擦到那栋高楼的三十二层。
吴凡真的没有想到三十二层的楼顶这么的开阔,整个城市都尽收到了自己的眼里。就是不能向下看,有点儿发晕,有种往下坠的感觉。
一直在手里把弄的橡皮擦一个不小心,从手中脱落,从三十二层翻滚着坠落。
吴凡看着坠落的橡皮擦,不禁的闭上了眼睛,想象着从三十二坠落时耳边生风的感觉;想象着从三十二楼坠落时自由落体的感觉;想象着从三十二坠落时生命重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