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阿姨是一位八十多岁来自上海的老阿姨。一直以来我对上海人的印象都是为人处事特别精明,穿着打扮讲究,说话嗲声嗲气,对人对己都有着高要求高标准的。所以,应聘的时候,我对她提出的那些近乎苛刻的条件也都是以理解的方式全盘接受了。她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我便开始为她工作。
见余阿姨的第一面,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她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穿着普通,戴着一顶帆布帽子,一只眼睛仿佛有些睁不开,但是也丝毫不影响她眼神中的犀利。她独自住在一室一厅的老年公寓里,女儿会在周末的时候来照顾她。她住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堆放的杂物却不少,在她看来都是有用的。靠窗的桌子上放着几尊菩萨,以及几个插着旗子的瓶瓶罐罐,还有一盏油灯。
她会在每次开工的时候看好时间,也会在我每次结束工作的时候提醒我,她已经将时间记在了本子上。她会将每次要服务的项目排得紧紧凑凑,容不得我有半点休息的时间,我不得不佩服她对于时间的管理,比大部分八十多岁的老年人都精明。
我们服务的老人可能都会有自己的习惯,也有一些辟好,余阿姨的生活习惯是有些特殊的。木地板必须要拖两遍,先用消毒水拖一遍,再用清水拖一遍。她也很爱干净,每天换洗的衣物都不少,衣物都必须用搓衣板先搓出来,再分颜色分别投干净。她会让我将被子叠成一人宽的筒,然后将它的三分之一翻上去,再往被子里竖着立一根擀面杖,以便被子里有空气流通。所有吃的菜以及水果都是切成小块,放在锅里蒸,她说对吃不讲究味道,不能有火气。也会在她泡澡的时候,让我用刮痧板使劲的从头到脚帮她刮通经络。洗头一般都是要三遍的,第一第二遍用洗发精,第三遍用她自己调的柠檬汁,期间都要我用手指甲用力抠她的头,我真的担心会将她抠痛,可她却还嫌我力度不够。每次洗头耗时半个小时。但是应该还是值得的吧,至少,她的头上到现在都没有一根白发。其实,在帮助她刮痧疏通经络的时候,我看见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弯曲变形的脊椎,心里还是不由得对她心生怜惜,毕竟,这是一个已经中过两次风的日渐衰老的老人家。
从我为她服务的第一天起, 有一件事情让我很是感到奇怪,她拜菩萨念出来的词不是一般的佛经,而是一边拜一边念:“圣马雕,花园公寓,**号,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去世了……”我心里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超度吗?是不是有人要搬家?果然,在我工作一周左右的一天,我刚进她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我,她要搬家了,我追问:“是不是圣马雕花园公寓?”她惊奇的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笑答:“您不是天天都在念吗?”她有些尴尬的笑笑。我也有些无语,明明马上就要搬家了,为什么招聘的时候不如实告知我。但是外表我却也没有太表现出来。毕竟这只是一位老人家的自保行为,算了,理解她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为她搬家做打包的准备。她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真多,什么都舍不得扔掉,塑料餐盒一摞摞的,各种纸袋一摞摞的,在她看来都是宝贝。我都按她的要求仔细的打包放在纸箱里,还有一些瓷器,也精心的用报纸包好。在打包的过程中,我看见有一个精美的旧相框,照片里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到现在都不过时的摩登的大衣,饱满的美丽脸庞,真的可以与旧上海滩的电影明星媲美。我问余阿姨,这是谁?她告诉我,这是年轻时候的她自己,说的时候有些骄傲也有些落寞,我简直太不敢相信了,我说“阿姨,这也太漂亮了”。她黯然的回答:“这都是过去了,现在,只会招人嫌啰。”我将手搭在她双肩,微笑着看她,“阿姨,不会的,没有人嫌弃您。”
临离别之际,阿姨为了表示对我的歉意与感激,非得要送我礼物,我就要了一对她本来要丢弃的一对茶杯,就为我们的缘分留个记念吧。
愿每位长者都被温柔以待,因为他们也都曾经年轻,曾经美丽,曾经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