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一直很郁闷。
平安夜那天，我刷朋友圈，看到家附近一家蛋糕店发的图片，其中有个红通通的苹果蛋糕很好看，就赶紧给闺女订了一个。往年都是一家人削个苹果吃了事，今年上点档次吧，并不是我们家崇尚洋节，主要是“平安”这两个字太深入人心。
下午五点多，我去蛋糕店给孩子拿回蛋糕，她一见到就惊喜地喊叫起来，我就知道她会喜欢。这个蛋糕很有趣，真苹果大小，外皮硬邦邦的，是白巧克力加了红色做成的模具，一片翠绿的叶子和褐色的苹果把也是惟妙惟肖。苹果的正面，圣诞老人戴着红帽子，雪白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正伸着两只短胳膊，像要从苹果里挣脱出来……苹果里面是蛋糕，我用水果刀把外面的巧克力皮敲开，闺女拿着勺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孩子高兴，我也准备了两个菜，准备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吃顿饭。我们一家围坐在桌前，一边聊一边吃，气氛很不错。说着说着，孩子爸爸不知说了句啥，闺女不满地说：你以后对我说话好一点行吗？这句话是孩子跟我学的，我经常提醒她爸爸对闺女态度好一点，平时闺女也经常这么说她爸，在我看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结果她爸爸就特别不耐烦，皱着眉头开始数落孩子。我不愿意这样的好气氛被打扰，就随口说了几句，我说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的表情，一付很不耐烦的样子，孩子才六岁，她就是这种火爆脾气，你有必要在饭桌上这么指责她吗？想教育孩子以后再说，别在饭桌上训她。结果他很生气，指责我不应该给孩子帮腔，还怒气冲冲地说，她现在不尊重我，今后我老了躺在床上，她一样不会尊重我。然后先是气冲冲把剩了一半的酒又倒回瓶子，回来吃了两口饭，又把筷子“啪”一下拍在桌子上，端着碗就走。我那时的火气也是瞬间蹭蹭地涨，忍不住说了一句，摔打啥？有本事把碗也摔了！我承认此时的心理暗示让他失去了理智，他马上把碗砸在了厨房的地上，米饭和菜洒了一地。
我能说我当时的内心是狂怒的吗？这些年，家里一直没有啥好事，先是公公癌症去世，后来我的儿子也离开了我们，再就是我妈也狠心离去，他的单位又一摊子烂事……人生的苦辣酸咸我们都品尝了个遍。俗话说有病乱投医，我们又开始变得迷信，觉得是自己命不好，平时时刻注意，过得小心翼翼。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进了腊月门不能摔东西，否则来年一年不顺，也明白是无稽之谈，可是生活的苦难让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寄托于这样的心理作用。前几天我还在想，今年进了腊月门可得注意了，尽量用家里的不锈钢碗筷。所以，当看到那一地的碎碗碴，我心一下子绝望了，对，就是绝望。
我开始起身收拾东西——闺女的，我的，衣服，作业，上网课用的笔记本和平板，充电器，水果……收拾了满满两大袋东西，然后拿着车钥匙，出门。这时候，孩子爸爸已经先我们出门了，他当时应该就意识到闯祸了，马上拿扫帚打扫碎碗碴，打扫完拿着袋子出去扔垃圾。这样，我们娘儿俩顺利地走出了家门，去地下车库开车，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了另一个小区的新家。原本打算等明年暑假搬家的，没想到这个家成了接纳我们娘儿俩的难民营。
新家没交暖气费，但出乎意料地暖和，我看了看温度计，22度，并不比交了暖气费的旧家冷，不知道这暖气费算不算智商税。闺女很兴奋，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她我们才来到了这里。最近我俩正在追剧，所以洗漱完就钻到被窝里看起了电视剧，看到十点多都饿了，晚上都没大吃饭，我又起来煮了两碗方便面，一人呼啦啦喝了一碗，又回到床上。她困了，倒头便睡，我却睡意全无，内心非常不平静，整个晚上，我都在看手机，看他有没有给我发信息，有没有给我道歉，还琢磨着他知道我不会做饭，会不会明天一早买着早饭过来，结果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十点才睡醒，看看手机，依然一片空白。现在想来，我当时对他还是存在一丝期盼和幻想的。
闺女终于醒了。新家没有啥可吃的，我俩于是全副武装去超市买食物。我买了不少青菜，还买了一块生肉，给孩子买了两根她最爱吃的红肠，闺女也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零食。正在这时，她的电话手表收到了信息，是爸爸问她在干啥，此时我发现，昨晚他就给孩子发了信息，表达了自己对不起我和孩子的意思，还问他闺女能不能原谅他。孩子马上说，能原谅爸爸，不过她需要在新房子住几天再回去。
我们提着肉菜回了家，我一番忙碌，炒了豆芽和小葱鸡蛋，孩子应该是饿坏了，吃了一大盘鸡蛋。我打开冰箱，把菜都整理好，收拾好厨房，和闺女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喝茶，突然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今天，是我们娘儿俩离家出走的第三天。衣食无忧，今早还起床给孩子包了韭菜饺子，孩子玩得也很快乐。我发现内心从开始时的期盼变成了平静而无波澜，我开始细细思考我这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最初找对象的时候，父母因为他家在农村，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他从不放弃，每天都去单位找我，雷打不动，天气越不好越去，大雪纷飞的时候，别人都在家里藏着不出门，他不，骑着摩托车一路滑倒了无数次，来到我单位的时候全身都被雪裹住了。看到他的时候我很感动，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反正就这么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得不到父母祝福的爱情又能有多美好？我们只敢偷偷摸摸地约会，一听到我们在一起，爸妈的表情就阴沉得让人心悸。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一年，分分合合，最后他家托一个爸爸的老同事做媒人，来我家撮合，爸妈看我心意已决，也就无奈答应了。
平心而论，我们俩的感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刚结婚那几年，没有房子车子，日子也过得清贫，却从来不觉得苦。我们结婚两年后，贷款买了一个顶楼，那时候儿子一岁多，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家，虽然不大，却很温暖。穷日子过了十年，后来他和同事合伙做买卖，我们终于脱贫了，然后买了新房子，一百三十多平，最好的楼层，电梯房。我对这个家倾注了所有，每个小细节的设计都出自我的手，那段时间，我晚上睡不着，白头发都长了很多。我以为好日子从此开始了，没想到，刚搬过去不到一年，我的儿子就离我们而去了，那么突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梦，梦醒了他还在他的房间里睡得正香。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多都缺失了，我觉得我应该是疯过，要不怎么会一切都想不起来了呢？孩子爸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了吧！
孩子去世后，世界都变了，我没办法解脱自己，看到网上说孩子还会再回来，只要再生一个，就是孩子回来找我们了。于是，我疯狂地想要个孩子，可这事是能急得来的吗？好在我真的很快怀孕了，我们俩又有了一线希望，觉得孩子回来找我们来了。四个月时，朋友带着我去查男女，查完医生没说，消息是回家后朋友微信告诉我的，女孩。得到这个消息，我躺在沙发上哭了一夜，不是不喜欢女孩，哭的是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我多么希望是个男孩，和我的儿子一样一样的，我再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或许能安慰一下自己绝望的心情吧！可是老天太残忍了，夺走我的孩子，连这点希望也不肯给我。后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一脸的不相信，直到生的那天，他还在抚摸着我的肚子说，儿子，你马上就要出生了，咱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从孩子生下来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好好爱她，她不是哥哥，她无法代替哥哥，哥哥也代替不了她，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是他们自己！可是孩子爸爸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虽然他对孩子也很好，但我经常听到他的叹息声。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他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机上，可以说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都在玩手机，我们的家越来越安静，安静的窒息。孩子可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家庭氛围，经常一个人在她的书房里玩玩具，一玩就是大半天。我没有办法给她解释原因，也不愿意这么幼小的心灵就要承受这么沉重的压力。孩子爸爸对周围的一切都漫不经心，我屡次听到他说，退休以后要回家包地，就在菜地边上盖房子，整天住在那里。我知道他说的那块地是儿子的墓地，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来都没有我的女儿。我一次次心如刀绞，想要带着闺女离去，可是她天生就有不安全感，对爸爸依赖性很强，一说到这类事就立马摇头。前一阵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我的，其实就是一封遗书，说我比他坚强，让我带着孩子好好生活。我瞬间就崩溃了，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其实并不了解我，哪个妈妈摊上这样的事能坚强？孩子在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生下来养了十三年半，哪一天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成长？他吃的每一顿饭，写的每一份作业，穿的每一件衣服，哪一项不是我认真准备、用心监督、悉心挑选？付出的这么多心力，难道一阵风就吹走了吗？我的心难道是石头吗？不过是在每一个别人都沉睡的夜里，默默流着别人看不到的泪罢了！
今后，该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