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翻杂物，翻到了一支非常旧的钢笔，忘记了它是不是我第一支钢笔。总之非常旧。

但是，它使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

小学一年级，对于小孩子们来说，使用钢笔是一种被授予神圣使命的事情。小学生写字都要用铅笔，只有字写的好看的小孩子才能用钢笔写字。我算是写字还成的，第二批被批准用钢笔。当时家里还没有现成的钢笔，我爸问我签字笔成吗，我说不成，必须是钢笔，于是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堆老旧的钢笔，有绿帽的红帽的，但都很丑。

我很想像班里最好看的那个女生一样有一只粉色的会发亮的钢笔，我妈说，都一样，反正都是写字的。你写字好不好和用什么笔没有关系。

这使得我人生中的第一支钢笔的仪式感被削弱了大半，被填充的更多是自卑和嫉妒。

但我并不是最惨的。我们班上一个叫李佳的女生，她是我一年级时，最好的、唯一的朋友。那时她是一只小兔子，有着大大的兔牙和毛茸茸的耳朵。

她非常喜欢吃萝卜和青菜。每天中午同学们吃盒饭的时候，她都吃兔妈妈给她带的萝卜青菜饭。

但小兔子的身体都很弱。李佳也不例外。之前因为生病，她休学了大半年，再回到班上时和我一样沉默寡言。

有一天语文课默写时，她居然写了连笔字。

连笔字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语文老师大发雷霆，说她写的都是错别字，把她的本子摔倒地上。她不知所措，于是就把每个字都写了十遍。

用连笔字。

语文老师冷笑了，露出了尖牙。她说：“我都不想见你家长。”

那是冬天吧，下午五点天就擦黑了，

记忆中是有一抹红色的。

忘记是夕阳，还是李佳的眼睛。

-----------------------------------------------------------------------------------------------

“现在班上，都谁用钢笔写字了？”

大半个班的孩子把手举得高高的。

考虑到李佳就在我边上，我把手举得很低。

语文老师说：“手放下吧。”

她的目光逡巡着，“剩下的同学明天可以用钢笔了。”班里一阵骚动，孩子们的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她好像因为自己的权利很得意，身后的灰尾巴不停地晃悠着。

“除了李佳。”她补道。

李佳放学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没有回家，兔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她以前跟我说，她妈妈要在菜市场忙很久，她把作业写完就会来接她。她写作业总是很快，课间也不和大家说话，就是写作业。好像快点写完了，她的妈妈就会出现在校门口。但是她妈妈从没准时出现过。

我会在放学的时候跟她说再见，“我爸爸来接我了，再见。”

她说：

“我作业没写完呢，我写完我妈妈就来接我了。”说罢低头奋笔疾书。

她从未跟我说过再见。

这些都是她生病前的事情了。

李佳趴在桌子上。我趁语文老师走了，偷偷跟她说：

“你没有写错别字。你写的是连笔字。”

“我写的没有错。”李佳声音闷闷的，她抬起头，露出小兔牙，“我妈妈就是这么写的。你看，”李佳指着作业本上的名字，“我妈妈给我写的。”李佳的李字间没有断笔，龙飞凤舞，是用圆珠笔写的，蓝色是那种晶蓝色，比钢笔的墨兰透亮许多。

我说：“你不应该这么写字。你看”，我拿出我的作业本，上面的每个字都是一笔一画的。

李佳不再说话。我真想摸摸她的大兔耳朵。

我说：“我爸爸来接我了，再见。”

她说：“我妈妈来接我了。再见。”

李佳妈妈终于准时了！我替她高兴。

出门时外面有很多家长，我想找找有没有一只兔妈妈。但是我爸爸的手一提，我就被提走了，我爸爸是一只老鹰，爪子特别有力。

我是一只小鹰。但我喜欢小兔子，好希望爸爸也是兔子。

-------------------------------------------------------------------------------------------------------------------

天好黑呀。快回家。

有大灰狼。

----------------------------------------------------------------------------------------------------------------------

第二天，全班人都用上钢笔，每个小朋友都喜气洋洋的，看向语文老师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李佳的座位是空的。

李佳再也没来上过学。

此后我用倦了旧钢笔，改用签字笔。学校从不准我们使圆珠笔，因为我们写字是为了考试的，而重大考试不许用圆珠笔，那种蓝色那么轻浅，不会被扫到电脑里。

但我还是喜欢用圆珠笔，偷偷画漫画时用。我觉得这种蓝色很透亮很干净，

李佳走后，我也渐渐有了新的朋友。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可以看到毛茸茸的灰色尾巴。

有一次，我说起了我以前的同桌李佳。

“她好久没来上课了，她身体不好，之前就休学养病，估计这次又病了吧？”她的小兔耳朵肯定耷拉着，我有些难过地想。

“你记错了吧，李佳是因为她妈妈去世才休学的呀！”我的好朋友说。她也是一只小鹰，她有长长的指甲。

哦，我记错了啊。

那李佳为什么不来上课了？